“你的身体开始对“钢弹”习惯了。明明只搭乘过两三次啊。”
这是句想象之外的话。巴纳吉张着嘴塄在一旁。“人类有适应环境的能力。”哈桑则继续说道。
“资料上显示,瘟疫在旧世纪蔓延开来的时候,只过了五十年致死率就下降了。也不用靠子孙一代一代的演化,这应该是人体在苛刻的环境下自然而然获得抗体的结果吧。也就是说,生命恒常在找寻最合适生存的方式,还会自己逐步改变。人类来到宇宙这个环境,为了弥补对广大空间的认识,边扩展了自己的理解力,以理论而言是说的通的。我这个人觉得倒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哦。”
贴到椅子的靠背上,哈桑用像是看到恶劣墙后宇宙的表情说出这番话。为了弥补对宽广生活空间的认识,感觉或理解的能力会跟着扩大。巴纳吉也觉得真的是这样,自己就能理解了,也希望真是这样。误解以及意见不一的状况对会跟着云消雾散,相互共鸣的心灵将能承受住彼此的所有存在,并正确地了解对方。如果那一瞬间几是新人类的交感的话—
“如果所有人都变成这样,搞不好几不会再有战争了。”
“可能是这样吧。或者,相互残杀的状况变得比现在更惨”
“为什么呢?”
“你想嘛,心中所想的事情全部都会传达给对方喔。把说谎当成处事润滑剂的大人遇到这种情形,肯定会吓得落荒而逃哪。再说,新人类与旧人类之间也会产生落差。”
“落差……”
“而且新人类据说是在宇宙诞生的。这对于将过剩人口赶到宇宙,安安稳稳在过日子的地球居民来说怎么受得了?因为就好象主从关系倒反过来了一样哪。”
“这样的话,一口气让全人类都进化完几好了啊。”
即使知道这是句充满稚气的话,巴纳吉还是说了出口。他自己也没办法将那一瞬间的感应,一话语的形式传达给哈桑或美寻知道。这样的焦躁会让本身的情绪扭曲,也可能造成他人不快。如果结果就是导致没有任何人希望发生的战争爆发,人类未免也太无可就药了。只要新人类确实存在,就算诉诸略为强硬的手段,也该追求让全人类进化的可能性才对。
哈桑将把玩在手的钢笔搁到桌上,“以前,有个男人说过这样的话。”他静静接话。
“人们的争斗之所以不会终止,是因为人类在进化的入口处踏步的关系。如果真的有成为新人类的可能性,就应该让科学家对强化人进行研究。要是将人的进化委托给自然,人类最后会自取灭亡。”
心情旧乡是被人告知自己的主意带来了什么样的结果一样。肚子里的热潮一口气冷却了,巴纳吉垂下了头。
“他会那样说,也有他的见解。可是……”
“我觉得他看待事物的方式太悲哀了像那样的可能性……”
可能性—籍由相信而涵养于人心中的内在之神。巴纳吉不希望这是籍由撕裂脑部或精神也可以取得的东西。这样只是把可能性灌注与铸摸之中,并使其窒息死亡的行为而已。“我有同感。”哈桑这么说着,微微扬起的嘴角。
“所以即使不方便,也该靠着现在所拥有的力量,来做出让人们相互理解的努力才行。不是争着让哪边屈服于哪边之下,而是要找出能使彼此妥协的折衷点才对。不过……路途凶险哪。”
望向美寻走出的那道门,哈桑混有叹息地说。即使长到像他这样的岁数,还是连身边的一个不和都无法解决。一面从那张侧脸感觉到他是个可以让自己产生同理心的人,自己却还没把利迪他们的真相说出口。怀着深邃入骨的陷恶感觉,巴纳吉将目光垂想冷冷的地板。
贴在脸上的ok绷让人感觉很痛。碎裂的头盔面罩是没有刺进脸庞,但仍然在白色的肌肤上留下了无数的擦伤。这是身体被g力从太空衣的辅助器以及线性座椅上拉开,在驾驶舱内到处碰撞后的结果。
除此之外,全身上下都有内出血的症状,肋骨据说也出现了裂痕。被毛毯覆盖的身体一动也不动,巴纳吉望想对放施打低重力点滴的左手,看到那到撞伤的痕迹后,他背过目光。
巴纳吉听着心电图规律的声响,转过脚步。果然自己是不该来的。说是恢复意识了,但自己到底打算说些什么?让对方受伤的始作俑者跑来关心伤势,这根本就不像话。明明知道自己连拯救她的力量都没有—回头瞄过一眼,看到对方合拢闭上的长长的睫毛,巴纳吉又立刻垂下了目光,并站到集中治疗室的门口前。“立刻颠倒过来了呢。”瞬间。这么说道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而巴纳吉就要伸到舱门面板的手则僵住了。
横躺在床铺上,玛莉妲?库鲁斯将蓝色的瞳孔朝想了巴纳吉。“玛莉妲小姐……”想这么发出来的声音堵在喉咙,巴纳吉只是回望着她的双眼。
是在自嘲遍体鳞伤、成为阶下囚的自己……不对,那是将一切都送到了悟的彼岸,反而显得气定神闲的眼睛。一边感觉到胸口揪在一起,视野则好象要湿润模糊开来,巴纳吉走近她的枕边。在显示着生命征候的荧幕之下,玛莉妲浅浅笑道“别一直看着我”,并将充血的目光移到了天花板。
“……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我自己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这样的话自然地冒出来,嘴唇则发着抖。玛莉妲微微转过脖子,而她右肩上绑成一束的棕色头发则微微摆晃。
“那时候,自己似乎变得不是自己……不对。就像是一直压抑住的东西点燃了火头,一直在爆发那样。我明明知道眼前的人是玛莉妲小姐,却……”
“你是被机器吞没了吧。”
打断了不得要领的话语。玛莉妲淡淡说道。巴纳吉抬起头,并看想她的眼睛。
“那是精神感应装置逆流的结果。你以为自己在驾驶,不知不觉中却反被它操纵了。是系统强迫你这样做的。”
“系统……”
“我有感觉到强烈的否定意识。大概就是那架“钢弹”的系统里埋藏的本能吧。那个系统会搜寻出新人类,并将其摧毁。即使它发现的是人造物……”
说到这里,玛莉妲的脸突然变得扭曲,而她压抑住的痛苦声息也从齿缝间流露了出来。看到玛莉妲的右腕漫漫举起,芭纳吉取过茶几上的茶壶,并拿到她脸旁。将壶嘴含进嘴里,玛莉妲小小啜了一口,“机器没有识别正牌货与人造物的能力。”她以模糊的声音继续说道。
“但是,人不一样。因为人可以感觉到。”
连同茶壶,失去血色的指尖包覆住了巴纳吉的手。温柔笑容在玛莉妲干涩的唇上扩展开来,就像这样啊,察觉到蓝色瞳孔正在对自己如此诉说,巴纳吉立刻将另一只手放到了玛莉妲的右手上。把自己的指头绕在冰冷到令人悲伤的指尖上,并且让自己的脸映照于只要一松懈,好似就会失神过去的瞳孔,巴纳吉正设法将无可取代的一条生命慰留在原处。
“玛莉妲小姐,你不也是……”
“我看到了你的内心。”
心脏没理由地猛跳,力量从发抖的手中流失了。玛莉妲悄悄抽回右手,已经没有笑着的脸则被过了巴纳吉。
“或许,你也是我的同类。”
“……这是什么意思?”
只有交会一瞬间的目光又转回天花板,“不这样想的话,我就没有立场了”玛莉妲说。没办法照着话中的意思接受进心里,巴纳吉窥伺起不自然地别过眼神的蓝色眼睛。
“但是……“钢弹”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是你的意志,让系统屈服了。我想这是存在于你心中的根所办到的。”
“根……?”
“要是我们,就没有那种根。”
让澄澈的眼睛望向天花板,玛莉妲静静的继续说道。“所以我和我姊妹才会和机器同化。我们是不与世界产生关联,只是游离飘零着的存在……”
无力的被甩开的双手,在这时微微揪紧了包毯。这是已经看透自身末路的人所具有的沉静,宛如通往真空的空洞气息由其体内散发出来,巴纳吉低蝻“玛莉妲……”的声音颤抖着。
“不用在意我。巴纳吉,今后不管得直接面对什么样的现实都不要迷失自我。你要将这句“就算这样”一直说下去。”
感觉像是突然被人甩了一巴掌,巴纳吉微微退了一步。绽放出不让同情与尊敬近身的强烈光芒,玛莉妲的眼睛直视着他。
“那就是你的根……那几“钢弹”里面还有另一套系统在沉睡着,你的根会成为唤醒它的力量。将“拉普拉斯之盒”托付在那上头的是……”
深入自己底部的声音与视线在这个时候,被苦闷的呻吟所打断了。生命征候的仪器上出现了闪烁警示,仰起身子的玛莉妲因为苦痛而扭曲了表情。“玛莉妲小姐……!”这么呼唤道,巴纳吉随即想握起玛莉妲的手,却被她一把推倒并跌坐到地板上。点滴架跟着被撞倒锒铛一声在室内响亮地传了开来。
已经够了,就像是被人这么说了一句。不要被我所牵动—没空间去回想玛莉妲眼神中的言外之音,哈桑已从隔壁医务室冲了过来。他按下玛莉妲仰起的身子。“拿强心剂!毛地黄素就行了!”才朝门口怒喝,随后近来的看护兵便慌慌张张地做起了注射的准备。巴纳吉退到墙际,隔着哈桑的背影,他看到玛莉妲痉挛的手脚。一方面有哈桑在压制把毛毯掀掉并撑开睡袋的身体,看护兵手中的针筒则在此时接近外露的乳,房。“她的肌肉有强化过,只用普通的力道会扎不进去。你要竖起针筒用刺的。”哈桑这么说道。一脸苍白的看护兵朝哈桑点头,然后便以双手将针筒举到了头上。
被头灯所照,注射针反射出丝线一般的细微银光。在刺下去的前一刻巴纳吉闭起眼睛,他转过脸并且捣住耳朵,就这样离开了集中治疗室。你什么都做不到。你只会让她痛苦而以。心中波涛汹涌的声音催促着巴纳吉,尽管有好几次差点要跌倒,他仍穿过医务室冲到了通路上。
“喂,你什么了?”对于警卫队员追来时的声音充而不闻,巴纳吉在重力区奔跑的路径成了一道平缓的曲线。什么系统,什么根,结果就只是在原地踏步而以,根本改变不了我曾经想要杀掉玛莉妲的事实。我是被“独角兽钢弹”的系统所附身的—那到底是什么?“拉普拉斯之盒”、毕斯特财团、埋藏于记忆中的父亲声音……这些东西我全都不想管。
我不会再搭上“独角兽钢弹”了。这个想法从无数话语中浮现之后,巴纳吉停住了脚步。他将书撑住墙壁,一边则吐呐着急促的呼吸,并且握紧曾经吸过卡帝亚斯血液的手。这不都是没办法的事吗?那时候我只能那样做啊。当巴纳吉压抑住心中苦闷,随即对记忆中脸空一口咬定的刹那,他看过的某个圆形物体从视野边缘冒了出来。
滚动于重力的地板上,那个篮球大小的物体正绕着巴纳吉的脚跟在打转。“巴纳吉,你没有精神哦。”抱起发出合成音效的哈罗,巴纳吉环顾了通路前后。哈罗没道理会自己跑出来走动。一如所料,巴纳吉认识的脸孔从十字路口的阴影露了出来,并做出对他招手的举动。
跟我们来啦,窥伺过周遭,嘴型这么动着的拓也?伊礼背后,还可以看见米寇特?帕奇的身影。从“帛琉”回来之后虽然有几次见面的机会,但都没有能好好和他们说到话。巴纳吉自己也审视了周围一便,然后又将视线转回感觉格外遥远的朋友们脸上,为了填补起这段距离,他一举踹过地板。
催促过不与巴纳吉对上目光的米寇特,拓也前往电梯的方向。这时有名别着航海科徽章的乘员经过三人身旁,不过他似乎已习惯有民众在舰内徘徊的景象了。背对着瞧都没瞧自己一眼的乘员,巴纳吉紧追在拓也后头。怀里哈罗拍动着耳朵,而这阵而熟的声响也让巴纳吉觉得很开心。
“……很辛苦对吧,看到美寻少尉那种消沉的样子。明明只要告诉她利迪先生还活着,她肯定会马上恢复精神的。”
超硬塑胶制的大片窗户上,反射有拓也混着叹息开口的摸样。撒落在窗外的无数星光被室内的反射光源所遮蔽,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一面回忆起美寻走出医务室时的僵硬脸孔,巴纳吉低语:“原来他们是这种关系啊……”自言自语的脸此时也反射到了窗户上,使得一张沉重的表情,浮现于宇宙的永久黑暗之中。
设置于战舰舷侧的了望室没有人。沿着横长的空间,纵长五公尺、宽则应有三公尺的三道窗户在两侧各排成了一列,营造出难以想象是在战舰里头的广大空间。由于舰内对自己等人的监视变得松缓下来,拓也把握起这个时机,在这几天内精通了舰内构造,而把巴纳吉叫来之前,他似乎还有选好几个候补的地点。也因为监视摄影机的位置都被拓也掌握了,招他所说要讲话是就朝着窗户的方向,别回头面向室内就好。毕竟如果被摄影机照到,别人就可以从嘴型调查出他们讲了什么。
配合利迪的计划,拓也与米寇特经历了波涛万丈的脱逃过程而回到这里的来龙去脉巴纳吉都有听过。而自己这里却没有一件事是可以和他们讲个大概的,巴纳吉只得有眼无心地看着漂浮于无重力的哈罗。用脚勾住扶手,一边以近似吊单杠滚翻的体势俘在空中,拓也跟着开口:“我是不太懂为什么啦……”
“这艘战舰上的人,好象都还不知道奥黛莉消失的事情。因为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不小心不行哪。对吧,米寇特?”
坐在长椅上,回答道“恩……”的米寇特才与巴纳吉对上视线,又马上垂下了头。站在皱着眉头的巴纳吉旁边,拓也用力搔起头,哎蚴,他露出了焦躁的表情。
“我去拿个喝的。你们两个都喝咖啡可以吧?”
踹过扶手,拓也飘向位于背后墙际的自动门。“我也去。”巴纳吉才要蹬地板,就被厉声说“不用啦。”的拓也一把推回,留在原地。动起放在嘴巴上的手,拓也以手势叫巴纳吉跟米寇特说话,随后他便出了了望室。
搞什么啊?嘴里嘀咕着,巴纳吉别无他法地转向米寇特那边。只是坐在面对窗户的长椅上,米寇特仍然不与巴纳吉对上视线。就读于私立学校的工厂厂长女儿,那个对工业学生来说太过耀眼的泼辣自信家,现在却判若两人似地消沉。
忽然间,巴纳吉回想起之前抵在背后的柔软感触,这使他不只是感到尴尬,更有一股难以待在此处的窒息感盘踞到了胸口。撮弄起并不觉得痒的鼻子,巴纳吉的视线逃到了窗外,“真是不得了啊,你们竟然能从军舰逃出来。”他试着以声音填补这段空挡。“巴纳吉你才是呢……”这么答道,才以对方隔着玻璃反射和自己对上的目光,米寇特马上又垂下了头,并且紧紧地握住放在膝盖上的手掌。
“……对不起。”
“咦?”
“我是说米妮瓦……奥黛莉的事。只要我没有告密……”
巴纳吉已经把这件事忘了一半。自己的胸口被米寇特像是一直放在心上的脸孔穿过。巴纳吉将身体转到她的方向,并挤出模糊的声音说“怎么会呢……”
“非道歉不可的反而是我。竟然让你和拓也卷进了这种事情里头。”
“我们是自己要跟着过来的。你不需要道歉。”
“可是……”
“再说,搞不好也算是我怂恿巴纳吉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