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青进去的时候,她母亲和姨妈正并肩坐在迎窗大炕上说话,两人中间隔一个漆黑四方形的矮脚炕桌,桌上放了两杯清茶并一些点心果子,靠近蒋沁母亲的那边有一把瓜子壳。
看到春青进来,蒋沁的娘亲红肿又悲凉的眼睛泛出一丝光亮。
“呀,可算是把你盼来了。”蒋沁的娘亲说着话从炕上跳了下来,一面扫落在衣裙上的瓜子壳一面去拉春青的手,“都长这么高了,我上次见你,才到这里。”
她抬手比划着,“才到姨妈腿这里。”
春青笑着给她行礼,“姨妈。”
“快不要整这些虚的,你肚子这么大,动了胎气怎么是好,快坐。”蒋沁她娘亲自拉着春青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与蒋沁面对面。
春青坐下后,蒋沁的娘亲红着眼眶坐回到炕上,向春青的娘亲感慨到:“到现在我都记得那一次喂她吃药。啧啧……若是那次依了你的话,不勉强她吃,哪里会有她现在这样享福的日子。”
春青顿时心头一声哀叹,脑袋顶上麻线飕飕飞。
每每见到姨妈,她必提此事,就和公鸡打鸣一样准。
蒋沁的娘亲说的是春青四岁那年夏日的事。
因为不想去上私塾她就装病说肚子疼,坐在炕上哭的死去活来,拼命喊疼却不肯吃药。
当然不肯吃药了,古代的中药本就味苦她又心知肚明自己是装的,怎么肯委屈嘴巴吃那劳什子!
知女莫若母。
一番斗争下来,春青的娘亲自然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心疼女儿,便也不为难她。
女孩子嘛,又不去考状元做大官,认得几个字知书达礼便是了,故而不再勉强她吃药。
却也不戳破她心里的小九九,只说:“不吃药便让白芍给你揉揉肚子。今日就不要去上学了,一会让你哥哥给你带假,只是明日见了先生你要亲自向先生解释。”
春青立刻欢天喜地扭着身子痛快答应。
恰好姨妈带着蒋沁她们来做客,见妹妹如此娇纵春青,一面叹息摇头一面将药碗接过。
“这天底下哪有爱吃药的孩子,你也太惯着她了,揉肚子能治病还要大夫做什么!”
说着,她一个健步冲过去将春青捉住,伸手捏住春青的鼻子,不等春青挣扎便动作行云流水的将药汤子灌了下去。
直到嘴里传来带着回甜的苦,鼻翼两侧被指甲刺的生疼,春青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被灌药了!
春青泪眼汪汪的看向母亲,却在母亲眼底看到心疼和幸灾乐祸纵横交叠。
恍然明白,原来母亲早就看穿她的小算盘,不过是心疼她又不愿伤害她幼小的自尊心罢了!
可自此以后,每每见到蒋沁的娘亲,她总少不了唠叨一番。
仿佛春青能平安长这么大还能顺利嫁人身怀六甲,全凭她当年那碗药呢!
蒋沁的娘亲喋喋不休的叨叨着往昔岁月,春青的娘亲则默默坐在那里望着春青笑,目光温柔的仿似夏日山间里缓缓流淌的一股小溪,涤荡春青有些烦躁的心。
待蒋沁她娘终于话音落下,春青浅笑道:“姨妈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
一句话,却惹得蒋沁她娘鼻尖一酸,本就通红的眼眶更是酸胀,抬手拿帕子抹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