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远显然没有料到元朔帝竟会对他这样的……慈爱。
他心中怀疑且犹豫,但很显然,他甚么话都不能问出来,至少,不能问元朔帝。
元朔帝已经不再问谢远的功课了,反而开始询问谢远的喜好,平时喜欢何种吃食,喜欢何种物件,喜欢何种游戏,喜欢何种书,喜欢甚么样的随从丫鬟,喜欢何种颜色的衣裳鞋袜……
总之,但凡是谢远平日生活的点滴,元朔帝竟统统都想到了,并让郝善在一旁好生记着,省的他老了忘记了,好让郝善记得。
郝善心中哭笑不得,圣人老了,他也老了啊。说来,他今岁也有五十了。好在他本就是靠着自己的细心、忠厚和好记性才在圣人身边站住脚跟的,而谢远其实也不怎么挑剔,因此郝善用了心记,便也很快将那些喜好记了下来。
元朔帝听得谢远说完,就心疼到:“朕的阿远在外头真真是吃了大苦头了,喜欢的东西都只是平民百姓喜欢的,那些宫里的山珍海味,朕的阿远,怕是还不曾瞧见过。”
谢远心中猜测,元朔帝下一句话,大约就是要吩咐摆膳时丰厚一些,结果,就听元朔帝开口。
“朕的阿远吃了这般多的苦头,朕理应补偿阿远。”元朔帝颇为理直气壮的道,“阿远本就是玉衡的嫡长子,将来理应继承王位,当为世子。这是阿远应得的。只是应得之物之外,朕的阿远吃了太多苦头,朕再补给阿远江南一带百倾良田,盐田二十倾,再赐黄金三千两,银万两,铜钱十箱,别院一座,里头的布置,俱都按照……郡王规格安置,尤其笔墨纸砚,琴棋弓箭俱都从朕的私库里出,还有……”
元朔帝一张口,就说了一大通的赏赐,令周围除了郝善以外的其余人,俱都呆住。要知道,元朔帝向来简朴,自己的日常膳食也不过是十八道菜而已,寻常赏赐至多也就是百两黄金,可是这一次……竟一次就赏赐了谢远这样多的东西,还有东西要从元朔帝的私库里出……
史官捧着竹简,亦呆愣在原地,连记述之事都忘了。
敬王和谢含英更是神色复杂到难看。
反而是谢远先回过神来,从元朔帝膝上爬了下来,俯身跪倒,道:“阿翁的赏赐让孙儿心中欢喜。只是……阿爹之前为阿弟瑾然请命世子时,俱是按照规矩礼法而来,瑾然亦无任何过错,阿姨马氏亦无不堪之处,按照礼法,自不该废其世子之位。且孙儿之志向,在疆场之上,而疆场之上最易积攒功德,孙儿不才,却也愿意以自己的本事挣得爵位,因此敬王府世子之位,还请阿翁依旧给瑾然阿弟。”
元朔帝听罢,只觉自己这个孙儿,当真是千好万好,和当年的天成一般的乖巧懂事,胸怀大志却又能海纳百川,有容人之能,当真不愧是他的血脉。
而敬王微微低头,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他看好的世子当然是谢瑾然,可是,留在长安为质的人,却不能是五岁尚未定了性子的谢瑾然。他不舍得他看好的继承人被教坏了。
因此敬王只犹豫了须臾时间,便亦俯身跪下,道:“当初江氏母子几个失踪时,儿骤失发妻幼女,痛苦非常,花了整整一年时间遍寻江氏母子未果后,思及彼时战乱不断,江氏母子身边又无人护佑,身子柔弱,如何能撑得过这一年的时日?又思及彼时江氏并未诞下男婴,其腹中双胎,也被王府良医诊治为皆是女儿,且府中事务繁忙,儿终究是男子,府内杂物,儿终究不胜其扰,只得续娶马氏。待马氏之子四岁时,儿所派去寻找江氏母子之人依旧不曾出现,这才为马氏之子请立世子之位。然,继室于原配面前,本就该行妾室之礼,其子自然比不得原配之子贵重……”
敬王说到此处,顿了顿,接着道,“是以按照规矩礼法,敬王府的世子自然该是阿远。马氏温良恭俭,瑾然乖巧伶俐,自会懂得其中道理,定会将世子之位让与阿远。是以,儿求阿爹,将敬王府之子之位给阿远。”
说罢,就是三叩首。
谢远其实原本对是否接受世子之位就在两可之间。毕竟,接受与不接受,都是有利有弊,谢远本想着来了长安视情况而定,刚刚说的那番话,其实……也就是说说而已。当初元朔帝登基,还经历了三请三让,古人皆是如此,谢远当然也就不能免俗。
只是,待谢远听到了敬王的这番话后,微微蹙眉,紧接着开口道:“那是瑾然的爵位,孙儿继位兄长,便不该争抢,使瑾然不得不将爵位让与孙儿。”然后也开始磕头。
元朔帝虽喜爱谢远非常,却也绝非昏君,见状微微眯了眯眼,待瞧见谢远连着磕了四五个头后,心中终究不舍,这才对着敬王开口:“老三家的事情终究与旁人不同,既如此,便容后再议。”然后又慈爱的看向谢远,亲自上前将谢远扶起,道,“好孩子,朕赏赐给你的,你自该拿着。只是爵位一事复杂,前无例子……且让朝中再议一议。不过,爵位不给了,其余东西,阿远还要拿着。”
谢远正要说好,就听元朔帝又皱眉道:“唔,朕暂时不能给阿远爵位,总要给阿远些别的补偿才是,阿远,你可有甚想要的东西?”
谢远心中一动。
几个阿姐的郡主封号本就是应该的,至于亲事……元朔帝连太子之女的亲事都不管,想来也不太愿意管敬王之女的亲事。而且,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他却也不好在敬王并没有利用几个阿姐亲事的时候就这样莽撞的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