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群臣中,有两人的座位距离妥懽帖睦尔最近,右手侧,乃是帝国的左丞相别儿怯不花,左手近侧,便是帝国新任右丞相托克托。而一直以来都被皇帝陛下倚重的老的沙的座位,则排在托克托之下,二人之间,也仅仅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隔过大殿正中跳舞的十六天魔,坐在老的沙正对面的,便是最近一段时间,深的陛下喜爱的朝廷新贵,太平。
别儿怯不花和托克托的脸上的表情完全不同,别儿怯不花的表情,和皇帝陛下没有什么两样,似乎已完全被眼前这华丽的舞蹈所征服,眼神痴迷,嘴巴微张,一时忘记了帝国丞相该有的仪容。
而托克托则是满脸的忧愁,双眉紧锁,嘴唇紧闭,那双深邃的褐金色眼球,却是没有一个焦点,也不知在看向何处——总之,忧心忡忡的他,和弥漫于大殿中的欢乐氛围,极不相符。
这也难怪,这大明殿本是皇帝早朝之地,本是君臣论道治理天下的庄严之地,而此时却被妥懽帖睦尔当成了宴会场所,不闻论道争鸣之音,但听靡靡亡国之响,不见君臣廷争面折之景,却见姬女群魔乱舞之象——如此对比之下,让以天下为己任的托克托,又如何能开心的起来……
“托克托,还在想修治黄河的事么?”老的沙虽是病容不改,但表情却淡然如水,平静无波,他见托克托一直闷闷不乐,而托克托的表情,又全被奇洛皇后瞧在眼里,是故低声出言提醒。
老的沙不说此事还好,一旦提及,托克托便是一肚子怨气,他转头说道:“原来你尚且记得此事——我还以为,你已将它抛到九霄云外了呢。”
老的沙听得出托克托的挖苦之意,但却微微一笑道:“托克托,事已至此,你却还不能看开么?”
“事已至此?看开?”托克托冷哼一声道:“那一日,我对征召令提出异议之时,你为何不与我一同规劝陛下?为何要保持沉默?若不是你的退缩,又怎会‘事已至此’?”
“唉。”老的沙轻叹一声说道:“难道,你还没想明白了——当日之事,在争论之前就已成定论,绝非你我能够改变的,即便你我言辞再恳切,说得再对,也是于事无补。”
“你试都不曾试过,又怎知会于事无补?”
老的沙摇摇头道:“说出这样的话,也就意味着,你还不了解当今陛下……”
老的沙的话,让托克托陷入了深思:是啊,当日自己失败的最根本原因,并非是因为老的沙袖手旁观,亦非是因为太平临阵倒戈,只是因为陛下不愿意更改命令——当今的陛下,贪图安逸,溺于声色,一心只想着如何享乐,任何麻烦,任何打扰其享乐的事,都为其所厌恶,若是命其朝令夕改,势必引来更多的麻烦,耽误他纵情享乐,是故,他怎会自找麻烦,更改命令……
这时,老的沙又道:“既然事情已成定局,我们能做的,也只能是亡羊补牢,避免事情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
托克托摇头道:“亡羊补牢?只怕为时已晚啊!”
“我却不这样认为。”老的沙道:“虽然说,按照征伐令,届时将有十数万民夫聚集于黄河两岸,但我已经抽调了两万士兵赶往施工河段,甚至,就连十三羽翼,我也派出了四人——这已经达到我们能派出的人数的极限,如果这样仍不能消除祸事的话,也就只能证明,冥冥之中,我大乾朝该有此劫。”
“不,若是再将抽调官兵人数增加一倍,十三羽翼尽数派出……”
“尽数派出?”老的沙冷笑着说:“我们若是真的这样做了,便是正中某人下怀——托克托,你要知道,我大乾朝之祸,不在民间,而在朝堂啊……”说着,老的沙斜了斜眼睛,瞄了奇洛皇后一眼……
二人虽然已将声音压得极低,不足为第三人听到,可一旦混杂进那悠扬的乐曲声中,便会破坏其中的韵律,原本完美的声调,也就有了瑕疵——是故二人的谈话,还是引起了妥懽帖睦尔的注意,他皱了皱眉头说道:“这天魔舞,乃是朕呕心沥血之作,如今拿出来与你们分享,你们却不识其中精妙之乐,竟然在下窃窃私语!简直是大不敬!若有人再敢私自讲话,朕必治他的重罪!!”
此言一出,非但整个庙堂变得鸦雀无声,就连那十六天魔,也吓得匍匐在地,一时间窈窕玉体横陈殿上,颤抖不已。
“站起来,重新跳!!”妥懽帖睦尔不满的命令道:“这一次,再不许有任何瑕疵!!”
于是,乐曲声音再次响起,十六天魔再次化身成翩翩仙女,舞动起来,人影攒动中,托克托微微摇了摇头,脸上忧心之色,更为浓重,他抬头望向殿外,却只看到,夕阳西坠,残红如血……
此时的莫降,就站在同一个夕阳之下。
他在城南官道上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常胜。
常胜进城之后,莫降并未想着立刻追过去——因为南昌城很大,而他对此地又不熟悉,要在城内找到常胜,无异于大海捞针。于是,他转而采取了另一种策略,守株待兔,他料定,常胜办完了事,终归是要归队的,与其进城去找,还不如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耐心等待。
事实证明,莫降没有猜错。
因为身披夕阳站在路旁的莫降甚是扎眼,所以这一次,常胜认出了他。
率先开口的人,则是莫降,他笑着道:“常胜,话说我给你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为何你却从未找过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