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被顾维钧忽然一问。王宠惠顺口就答了。待说漏了他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就呆在那里。早知道顾维钧聪明过人,不想他连这都能猜到。干愣了好几下之后,王宠惠才不安道:“少川是如何知道我要赴俄的?”
“哎……”顾维钧叹了一句,他道:“亮畴兄真的不应冲动。苏俄即便会支持贵党革命,那也是狼子野心。现在国家的情况正在好转,甚至有消息说,杨竟成下一届将退出总理竞选。说是即便民众信任复兴会,复兴会也要推却厚爱,以立下事不过三的规矩。”
“啊!”王宠惠再次吃惊,甚至比顾维钧猜到自己要去俄国还吃惊,他瞪着眼睛道:“杨竟成嗜权如命,他怎么会……怎么会不再连任?第三届内阁之前就有消息说他要一直连任到二十年后的。少川,你这不是开玩笑吧!”
“千真万确!”顾维钧认真说道:“这是前几天一次外交酒会上杨竟成当着各国大使的面亲口说的。他还说在他下台之前,复兴会将会完善宪法,确保中华将来真正的文明和稳定。他的讲演被包括美国大使芮恩施先生在内的所有人衷心称赞,大家都说他是我国的华盛顿。不过他希望各国使节暂时不要公开这则消息。以免国家政局不稳。”
“是这样啊……”王宠惠忽然有些失落。这一次他来找顾维钧其实是想通过私人关系探听兄弟会内部到底想干什么、为何不再与革命党保持接触,原来是国内政局真要大变啊。
“亮畴兄,你真的要去俄国吗?”既然把话都说开了。顾维钧索性直接相问。
“大概是这样吧。”作为一个越狱犯,王宠惠的选择不是太多,他不想再回那冷冰冰、阴森森的监狱,革命是他唯一的选择。他颇为苍白的辩解道:“少川,我们并不是不知道俄国人狼子野心,可革命走到今日,还能其他什么选择吗?打个不太好的比方,八大胡同的花魁年老失势之后,忽然知道有一种办法能重回二八年华。你说她们会不会不惜一切代价去重回青春?
我们曾经都是天子骄子、万民瞩目,若这辈子真这样平凡寂寞下去。谁能甘心?!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既然如此。那便是毒药也要吃上再说吧。”
顾维钧在中美交恶自己前途暗淡时就曾体会过:一个政治人物若是失势将是如何之可怕。平常的走卒贩夫、引车卖浆绝不会有这种感觉,唯有大户人家备受老爷宠爱的小妾忽然被更年轻的小妾夺爱后才能知晓个中滋味。有不少人坦诚自己对革命党孙汶很鄙夷,可唯对其数十年持之以恒、百折不饶的革命精神极为佩服。
以顾维钧的经验看,说这话的人都是些未从过政、从未享受过权力好处的人。孙汶之所以几十年坚持革命,不是他真的爱革命,而是他已经离不开革命。想当初辛亥年他在欧洲被各国政要接见礼遇,回国后也颇具影响,还准备竞选就任中华民国总统,可结果却只是一丧家之犬。境况落差如此之大,他必是受了难以言状的刺激,现在的他,犹如落水行将毙命之人,只要有稻草就会死死抓着,不在乎救援之人心怀何意。
孙汶如此,不想耶鲁毕业的法学博士王宠惠也是如此,顾维钧无奈的叹了一声,却不知道怎么接口了。而此时已经别无选择的王宠惠再次直言道:“忠山先生认为你们如此对杨竟成妥协是错误的。要想改变我国落后的面貌,只能效法苏俄,布尔什维克才能真正代表人民大众的利益,才是最先进社会制度的代表!”
王宠惠如此说,顾维钧却笑道:“亮畴兄,你相信吗?”
“我?”知道自己无法说服顾维钧,看着他的笑意,王宠惠忽然自嘲笑道:“傻逼才信!”
“哈哈……”顾维钧难得大笑,他此时方才找到一些当初两人在哥大喝酒的感觉,那是两个有为青年直抒心意、憧憬未来的感觉,不想十五年后。大家境况都变了。
“少川不是外人。实话说吧,现在只有俄国会支持我们,忠山先生也只能寄希望于俄国才有可能推翻复兴会政府。建立中华民国。现在党员都往俄国集中,我也是保释出来直接往俄国赶的。”王宠惠道。他此时把顾维钧当自己人。
“可俄国以前和我们签订过和约,说是不能在中日等国国内支持建立布尔什维克党的,他们这样做不是违约吗?”顾维钧道。
“他们支持的不是布尔什维克党,他们支持的一个无政府主义同志社,信仰的是无政府主义。”王宠惠知道即便出卖,顾维钧也不会出卖自己,所以说的东西有些多,“再说这种事情怎么能说的清。我们全在国外,即便西厂不顾国际法抓到了人,也未必能拿到证据。”
“好像是这个道理。”顾维钧知道王宠惠说的没错,西厂在很多国家都无法抓人,更不能杀人,不然就是违返国际公法。虽然是这样,但作为朋友他还是提醒道:“亮畴兄,革命真不是那么好干的,真不行我看你还是去做律师吧,以你的名声在沪上开一间律师所。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布尔什维克也好、中华革命党也好,杀起人来可绝不留情的……”
“比之复兴会如何?”王宠惠知道顾维钧关心自己,可还是不甘的反问一句。
“复兴会杀人仅仅是蔡孑民故意为之。这真不是复兴会本意。”顾维钧道。
“可少川,你说那杨竟成为何就不杀人呢?他的学生背叛他、蔡孑民也背叛他,他难道能放心得下?”知道顾维钧是体制内人士,王宠惠忽然问出一个自己想了许久的问题。
“杀人?”顾维钧有些惊讶,“杨竟成为何要杀人?”
“把那些不服他的,他不信任的全都杀了不好吗?”王宠惠道。“革命党内不少人认为他掌握局势后也会像蔡孑民那样杀人,可刚才听你说却不是这样,他倒想退下去了。你说他杨竟成在复兴会内是不是已经不得势,没办法杀人啊?”
“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顾维钧皱眉道。“我问你,烧水的壶要是破了。你是换一把还是补补再用?”
“这能补就补,不能补就换一把。”王宠惠道。
“要是换来不及呢?”顾维钧再问。他是知道美国威胁论的。
“那就只能补了。”王宠惠忽然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他不解的问:“为什么换一把会来不及呢?来不及也比用一把还可能会漏的水壶要好。”
“那要新买来的壶也漏水怎么办?”顾维钧再问,而后接着道:“蔡孑民杀人差一点就让复兴会失尽民心,这全靠大理寺公审的时候翻出了他写的那封遗书才扳回局面。杨竟成若是再杀人,那不正好是坐实复兴会真的*残暴吗?原来的人不可能,杀光了原来的换一批新人就会可靠?这怎么可能!即便可靠也不过二十年;再说你都杀成了惯例,大家都知道一失势就会被杀,这样的结果就是杨竟成最后也会不得好死。
政治不是革命,失势就下台、犯法则审判,这样才会越来越文明。你们啊,还是光棍心态,你见过有钱的财主希望天下大乱吗?他们是最见不得乱的,只有那些什么也没有的光棍才天天想着世道越乱越好,越乱自己就越有机会,反正自己什么都没有,刚好可以借此浑水摸鱼、趁乱而起。你们党内那些人希望杨竟成杀人,不就是抱这种心态吗。”
顾维钧说的似乎有道理、似乎有没道理,王宠惠正想问:这是不是等于说杨竟成还完全掌握复兴会时,一个领事馆的秘书匆匆而至。他附在顾维钧耳边说话,顾维钧越听神色越发凝重,待那文书说完,他放下刀叉、取下餐巾道:“亮畴兄,很抱歉不能陪你了,我这边出了…出了一些事。王秘书会带你回领事馆的,旅馆已经安排好了,和领事馆非常近……”
顾维钧说完就匆匆的去了,王宠惠满头雾水,刚才他只听那秘书耳语中提及啤酒馆。啤酒馆能有什么事?难道哪里有什么重要的人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