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说无名就是医好了,走路也会……”失踪这几日,程莐为男人和儿子留了不少泪,回来后见无名伤成那样,又心疼得不得了,即便此时说起,她也还是想哭。
“男人最重要的就是开枪,无名不但上面能开枪,下面也能开枪,你担心个什么!”杨锐满不在乎的道。他本以为儿子要死在文登,可不想却救了回来。
“你,就你下流!”被他一说,女人倒有些哭笑不得,“走路都不顺畅,哪来姑娘……”
她下意识顺着杨锐的话往下说,只觉得越说越下流,当下又捶了男人一拳,她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道:“听说你的秘书里面有一位姑娘,长的是如花似玉,名动京城,”
“我和她什么事情也没有。”杨锐见女人问起另外一个女人,立即矢口否认。
“据说当初在通化时,她还不顾性命偷跑出去发电报求救,可惜被抓住了……”女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死死看着男人的眼睛,就差点找一台测谎仪给男人安上。
“我是总理,她是下属,为总理分忧是份内之事,这没什么好说的。”杨锐想起陆小曼当初在通化的表现。并不觉得不对,即便有私情,那也是给她父亲找了个好律师、最终打赢官司的回报而已。
“我不相信!”女人本来还在为儿子忧心,现在却是在吃醋,着实让人猜不透逻辑。
“我最讨厌吃窝边草,只要是下属。那就不可能。她父亲去年被人告了,求到我这里,我只是介绍了一个好律师给她罢了,后面官司勉强打赢了,她对此怕是很感激吧。”杨锐不得不说实话,他相信这些事情即便自己不说,程莐也能靠着那些姐妹问道。
想到她的那些姐妹,他就不由想到女届复兴会以及秋瑾。可以说这次事情的起源就在女届复兴会假传‘圣旨’上,如果她们不假传‘圣旨’。分封也不会被通过;分封不通过,自己就不要发神经一样带人跑去通化;自己不跑去通化,齐清源就没有机会叛乱;齐清源没有机会叛乱,那蔡元培就没有……
逻辑链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后,杨锐又觉得不对。齐清源叛乱还在于自己严查贪污案所致,其实让他们贪污才是正理,任何严厉措施都只会惹得狗急跳墙。想到这里他又觉得不对,说到底还是稽疑院的议员太没有主见了。要是他们个个像熊成基那样,也不会闹成现在这地步。
一顿乱七八糟的猜想。到最后杨锐居然得出一个绝伦:那就是这一切都是复兴会该付的代价,甚至包括他在文登被人追的狗一样乱窜,也是他自己的报应。当初搞什么‘农民群众的汪洋大海’,若不是地主恰恰那时造反,他进城一定会发眼光雪亮的农民发现并大无畏的揪出来,而后被他们掉死在城墙或者电线杆子上荡秋千风腊肉。这酸爽……
“你在不在听我说话啊?”杨锐想着其他事情走神,女人就不乐意了。
“嗯。我在想若不是老天眷顾,我和无名真要死在文登了!”杨锐忽然悠悠的说了一句。
“不许说死!”女人吓了一跳,当下猫一般贴在男人身上。好一会她才问道,“竟成。你刚才说移民,你真想放手了吗?”
“我现在觉得中国很不安全、非常不安全!要想安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移民到美国或者瑞士去,”他想到第二次世界大战,道:“还是瑞士最好。”
“你……”程莐有些跟不上节奏,她道,“以前你不是说下野就安全吗”
“以前我以为下野安全,可现在发现不对。我错了!只有美国或者瑞士才是真正安全的。因为他们没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杨锐此时似乎处身于文登的青纱帐中,再一次悠悠的道。“在文登曾有人想杀我,他们自首的时候坦诚当初杀我的理由有两个:一是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杀了我的人,怕我报复只好杀了我;二是落地凤凰不如鸡,既然京师已是孑民当权,那就应该杀了我,再拿我的人头去孑民那里领赏。前面那个理由也就罢了,后面那个让人很不安全。
有枪的时候人家怕你,可一旦你没枪,那就是落地凤凰不如鸡。即便是一个县城巡警队队长,也妄想着杀了你,然后到新主子那里邀功,哪怕你曾为他们坐过许多事情。这已不仅仅是忘恩负义了,这是弱肉强食。我和无名之所以能活着,不是因为这个国家的成功,反而是因为这个国家的失败。也就是说,以前的我差一点杀了我和儿子,而以前没我的地方,反倒救了我和儿子,再也没有比这更讽刺事情了!”
杨锐的目光似乎在看着顶上的凉棚,可其实他看着的却是一个程莐无法看到的地方。他继续道:“我想历史上只有古时商鞅的作法自毙能与之类比。”
见杨锐在深刻否定和嘲讽自己,程莐心疼道:“可你也为这个国家做了许多事情。而孑民的事情也只是意外……”
“商鞅是也为秦国做了很多事情,但不管是他还是秦国,最后都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最后被车裂是命中注定、罪有应得。”杨锐道,“至于我这一次的意外,也幸好有这次意外,不然我以后也会被车裂。”
“你怎么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见男人又说死、又说车裂,程莐有些花容失色。
“不吉利吗?或许吧。”杨锐下意识的摇头,他无法向女人描述他这一次在文登的经历和感受。这一次意外,让他从总理的尊位瞬变成逃犯,时间虽然极短,不到一天,可母猪河的河水似乎依旧在他脚下流淌、青纱帐的湿闷也继续包裹着他,还有那漆黑夜里那连绵不绝的狗叫和火把,仍然在他的识海里飘荡。什么叫成王败寇,这就是成王败寇!
脱险之后再次转身为手握兵权的总理,他却怎么也忘不了做寇的遭遇。当然,不是他以后会落到那种境地,而是说,他儿子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就像以前的无数王朝一样,最终会落到那种境地,他现在只是先验了一天而已。
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世人习惯落井下石、打落水狗,那些追剿他的农兵何错之有?谁不想抓住他,好用他的脑袋向王朝新的掌权者邀功?这是人之常情,所以他在文登无比大度的原谅了所有人——这只是他私人的原谅,不代表大理寺——因为如果他处于他们的那个位置,说不定也会干同样的事情。换而言之,天底下愿意干这种事情的人多了去,真要杀,能杀得完吗?既然杀不完,那就认命吧。自己是逃掉了,可要想子孙也逃过这一关,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这里,跑到那些不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地方。
以他所知的世界史,日本不提,欧洲那一票王室,基本都是一脉相承。只是中国在翻译的时候,弄成这个朝、那个朝,其实他们都是一个血脉。
以力服人终究有力穷之日,武力建立的王朝,终有被推翻的一天。这是谁也无法的逃避的现实。当然这个现实绝落不到他头上,但会落到他的子孙头上。
那是不是能不以力服人、不从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他又觉得这完全不成,真要如此,那就没有复兴会、没有大中华国了。这个国家何时真的讲过理?自古皆是打天下,何来说天下?
……
文登之旅的种种,让杨锐感觉自己处身于一个血肉赌场,而他此时正是庄家。这个赌场有无数露脸的、不露脸的赌客,他们的秉性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择手段!而赌场的规则也只有一条:那便是成王败寇——赢了的人,天下珍味任其品尝、天下财物任其挥霍、天下美女任其操干,不可谓不爽;可人不可能永远赢,终有一天,他的财货会被别人挥霍,他的妻女会被别人操干,毫无例外。
他既然做了庄家,那就得按照这规矩手段办。若是心软违背,那自然有比他更守规矩、更不择手段的人取而代之。他这次是侥幸逃过了,可子孙后代能不能逃的过?朱元璋守得住,可朱由检能不能守住?多尔衮是压得住,可爱新觉罗.载湉能不能压得住?
王朝自有盛有衰。朱元璋守住了的地方,朱由检守不住;多尔衮顺治压得住的汉人,到载湉就镇不住。同理可证,杨竟成逃过了的事情,到杨某某自然逃不掉。
要解此症,上策就是长生不老,柄权永在掌握,这显然不可能;中策则是在报应下落时提前离场——移民跑路。这条现实些,但跑路要尽早,地方也要选好,不然依旧报应不爽;最下策便是更改成王败寇的规则,不过这规则已运行两千余年,岂是他更改得了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