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是难以捉摸……然而憎恨却没有那么简单消失。”
盯着常人无法窥知的黑暗,视线望向虚空的背影就像冻结了一样。看着插在办公桌上的一朵蔷薇,安杰洛紧握着尝过那刺痛感的手掌,再也没有疑惑地离开了办公室。
不需理由、也不用说明。为了这背影,自己随时可以送死。胸怀着新的觉悟,安杰洛火热的身体游向走廊。
“认识的人成了明星,一定就是这种感觉。”
脚勾着扶手,在半空中用手臂枕住头的拓也。伊礼说道。他穿着整备兵用的连身衣,沾满了机油味的样子,感觉就像是在亚纳海姆工专过着实习生活的那个他。“也许吧。”米寇特。帕奇回答。看到他们俩的巴纳吉,一瞬间感到时光倒流,又回到了每天带着“脱节”感的学生生活。反刍着宛如前世的“工业七号”的记忆,沉浸在也许一切都是恶梦的感觉之中,他苦笑着回答:“少来了。”
“我就是我啊,对吧,哈啰?”
巴纳吉对着手上篮球大小的吉祥物机器人说道,‘哈啰!’回答声充满精神的它,便啪答啪答地拍打着看起来像耳朵的两片板子。在降落到星球之前,三个人最后见面的展望室里,除了巴纳吉他们之外没有其他人。对现在各自都有工作要作的三个人来说,这是回顾这段波涛汹涌的经过最好的地点,巴纳吉被“拟。阿卡马”收容以来,可以说是第一次过着像现在这么放松的时光。
拓也分配到ms科的整备班,米寇特配到保健科,虽然还是见习生却也负责值班。表示这样比起什么都不做来得好,一起提出志愿的两人会分到工作,也是因为连续不断的战斗使“拟。阿卡马”陷入人手不足的关系吧。无论如何,身穿联邦军作业服,看起来有那么几分样子的两人好像连表情都有所成长,让巴纳吉有种被抛下的感觉。不过对他们两人来说,似乎巴纳吉自己才成了遥远的存在。
“不过啊,当上‘钢弹’的驾驶员也就算了,你其实还是毕斯特财团的少爷吧?会不会太巧啦。”
会被他这样讲,也是正常的。与贾尔。张所交谈的各项内容,在巴纳吉的同意下传遍全舰,现在拓也与米寇特也知道他的出身了。虽然少爷这种称呼听起来不太对,不过巴纳吉也不想再多做修正。总比他们顾虑太多,结果什么都不敢说要来得好。也许这么露骨的,反倒是拓也所能做到最大限度的体贴。米寇特往自己瞄了一眼,说:“也是啦,巴纳吉会受欢迎,秘诀就是在有几分王子的感觉这一点啊。”听到这样的话,巴纳吉更加觉得这才是他们的体贴。
“真的喔?我都没感觉耶。只觉得这人明明也是辛劳人,怎么整天呆呆的。”
“就是这样,男人真是迟钝。拓也你也受到一部分人的赞赏啊,说是有家臣之风。”
“家臣?我成了家臣啦!?听了真沮丧……”
任意斗起嘴来的两人,不过这不是为了巴纳吉而闹给他看的吧。是他们自己,也需要藉由这样的动作,去消化眼前的现实,收进心中。漫然地思考着的巴纳吉,却又对可以这样观察其他人的自己感到些许疑惑,透过巨大的展望窗看着虚空。
远方的群星,用必须花上几万年才能传达的光芒散饰着宇宙。那一天,从看到划过这片宇宙而翱翔的“独角兽”那一瞬间,一切就开始了。那之后生了许多状况,与许多人扯上关系、连自己都改变了。要承担起贾尔所说的“责任”,还需要更多的时间,自己的力量也还不够,不过总有一天必须面对那些事,现在想要的,是得到足以承担的力量。就算生过有如预先安排好的事情,在每一个瞬间作出决定,并走到今目的,不是其他人而是自己的意志。包括在太阳穴中脉动的他人话语、遭遇过的状况,以及与人们的关系,这一切的一切,构成了现在的自己。
现在的自己能够这样想,或许也是与贾尔的对话化为自己的血肉,而建构出了与昨天之前不一样,全新的自我。巴纳吉垂下视线,看向双手中的哈啰。这是父亲,卡帝亚斯送给他唯一的礼物。就算逃离毕斯特家的母亲与自己所在地被他找到了,他也从未自己前来。坐在毕斯特财团领袖的位子上,在内外树敌却仍然立志改革的卡帝亚斯,似乎为了不让他们母子被卷入政争而非常地小心。连长期在父亲手下工作的贾尔,都对巴纳吉一无所知。他得知两人的关系,已经是父亲死后的事了。
‘他是温柔的人。而他知道要挥温柔的力量,需要的是坚强与严格。他的严格,让他经常被当成冷酷的能力主义者,不过那是不懂温柔意义之人抱持的看法。因为现代的人,习惯用不负责任的温柔去逃避现实。’
可是,这样的卡帝亚斯却想将“盒子”让渡给新吉翁,结果产生了至今一连串的战乱。毕斯特财团与亚纳海姆财团就是这样,运作着靠战争而成立的经济齿轮而得以延续。这是他听到卡帝亚斯亲口说的,那么说什么改革的,结果不也是想获得经济利益的战争商人弄出来的吗?
虽然注意着腹部中弹,现在仍需静养的贾尔脸色,但是只有这段话,巴纳吉不加掩饰地直接质问着他。如果是这样,那绝对不能原谅。那会让他想否定掉一切,包括“独角兽”这具遗物,以及自己身上所流的卡帝亚斯之血。
‘为了压下财团的反对势力,我想是有准备这种权宜手段。只是破坏,是无法完成改革的。就算违反了理念,也必须考虑对策,让既有的系统软着6。这就是成人社会中要起事时的规则……也可以说是责任吧。’
意料之外、可是某方面来说是预料之中的字句。束缚了人们、令人失去自己的言语、时而让人为恶,名为“责任”的危险字句。可是,要是不去承受那份重量,在这个世界之中就只能当一名无力的旁观者——抱着深刻的现实体验,巴纳吉接受了贾尔的话语。
‘这次的事件中,积极地破坏规则的,是玛莎。卡拜因。她知道卡帝亚斯大人的企图,为了让自己取代成为财团领袖而煽动周遭人士。在守护既得利益的冠冕堂皇大义下,勾结了联邦与亚伯特先生……在与卡帝亚斯大人相反的意义上来说,玛莎也是毕斯特家的血统所造就的必然……负面历史的结晶吧。因为受到“拉普拉斯之盒”的诅咒束缚,亲人之间的争斗永无止境,这就是毕斯特家族的历史。’
父杀子、子弑父——想起那可能已经因为自己的坐视而亡故的异母哥哥之声,巴纳吉静静地低下了头。贾尔那想必在父亲手下干过许多见不得人工作的精悍面容笼上一层阴影,他尽可能地用平静话语继续说着。
‘“盒子”的内容物我也不清楚。如果卡帝亚斯大人所说过的,开启它可以取回应有的未来……这句话用字面去解释的话,那意味着现在的世界失去了应有的未来,是个不完全的世界。一直不见改变的联邦星球中心主义、在殖民卫星中被驯养的宇宙居民们。继承吉翁血统的独立运动被经济系统吸收,制度化的纷争永无止境地持续着……
&nion=upw"></"></a><ahref=""></a></marquee>。长子是那个样子的人,财团的内外都没有真正可以依赖的对象。就在此时,得到您这样有着优秀资质的孩子。就算由我的眼光来看,您也称得上是值得好好培养的年轻人。同时拥有可以把握事物走向的思考能力、以及可以感受到本质的直觉。虽然只是我的想像,不过卡帝亚斯大人会不会是想让您成为继承者,并且成为可以重建“盒子”解放之后的世界,创造全新体制的基础呢?’
‘而母亲就是讨厌这样……’
带着我,从父亲身边逃离。视线从在心中继续说着的巴纳吉上移开,‘我能想像令堂的心情。’贾尔静静地说道。
‘当然,也包括对您抱有期待的卡帝亚斯大人心情……虽然我并没有孩子,不过与您一同度过的时光,我想是卡帝亚斯大人最快乐的一段记忆。因为有人可以继承自己的思想,并且在自己死后继续活着……那跟得到了永恒是一样的。’
这太自我中心了。心里才刚这么想,卡帝亚斯死前的眼神与声音又浮现在脑中,让当时感受到那撕心裂肺的痛再次充满心中。看着紧咬住嘴唇的巴纳吉,贾尔刻意低下头来,‘可是卡帝亚斯大人,尊重了令堂的心情。’他用和缓的声音说道。
‘也许是他有反省了吧。把自己的任性强加在他人身上的结果,导致所爱的女性与孩子离去。不管多大年纪,男人这种生物没尝过一次苦头的话,就是学不乖……不在您面前现身这点,可以推测是他对令堂最大限度的诚意。
您无意识地感觉到令尊的思绪,还有令堂的思绪……正因为了解双方的想法,为了不让自己被撕裂,所以封闭了记忆。这的确是不寻常,应该是您沉眠的资质,与强韧的精神力所造成的吧。不过这些绝不是强加在您身上的。既然记忆的封印逐渐解除了,那么请您仔细回想。想想令尊是不是那种会对您疯狂下药的人。’
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瞳孔,有可以透视心中的目光。想不到回答的话语,巴纳吉低下了头。‘若不是这样的话,您是不可能驾驭“独角兽”的。正因为被承认是真正的新人类,它才将您引导至此。’
‘“独角兽”它……?’
‘一号机所搭载的拉普拉斯程式。那不只是前往“盒子”的导航器。同时还负责与nt-d连动,去判断是否为人造的新人类……强化人的感应波。接着会因为判定结果,而分阶段提示“盒子”的位置情报。搭乘者被判定为强化人的话,拉普拉斯程式就会保持沉默。
因为有这样的安全装置,所以才可以交给“带袖的”。对脑子里只有重建祖国的狭隘之人,“独角兽”是不会显示前往“盒子”的路线的。反过来说,要是真正的新人类……与吉翁。戴昆所定义的,拥有深远的洞察力与温柔之人实际存在的话,那样的人不会被所属组织与自我意识所局限,会好好使用“盒子”吧……这不只是卡帝亚斯大人,也是财团宗主赛亚姆。毕斯特大人的考量。’
足以托付“盒子”之人──真正的新人类。巴纳吉对那的第一印象,是似乎有根据又好像没有、没什么重点的东西。惊讶于他们竟然因为相信这些就将“钥匙”让出的同时,巴纳吉却也想像得到只能依赖这些的父亲心境,结果只能笑,带有谛念的可笑感种子留在巴纳吉的心里。
多么壮大,却又愚蠢的计划啊。将一切赌在一个是否存在都不确定的概念上,父亲想必是很极端的浪漫主义者吧。也许,他只是个无法如愿彻底扮演狡猾的战争商人,只好不断地注意其他事物的人。这样的理解,与那个对母亲贯彻诚意的男人同调,在巴纳吉心中结为一名可以与其共鸣的人像。
同样身为人、身为男人,而且在学过了现实的沉重之后,自己可以肯定、接纳他的不完美。是啊,父亲也对巴纳吉说过“我都懂”,正因为懂,而感到高兴。纠缠在内心的不安与愤怒逐渐溶化的同时,再也无法传达这份思念的不甘化为热量溢出,让巴纳吉感到鼻酸。再也见不到他了,自己总算追到可以看清他背影的地方,却碰不到他。不能并肩交谈、也无法在未来举杯对饮——最后连让他喝杯水都没能做到。明明他流了那么多血,一定很渴……
‘到目前为止,您被“独角兽”所认可了。’
贾尔继续说着,感觉到自己视线变得模糊,巴纳吉赶紧擦拭眼角。
‘不过是否可以下结论说您是真正的新人类……这并不是我能知道的事。就算理论符合,毕竟不过就是机械下的判定。我能知道的,是您继承了卡帝亚斯大人的坚强与温柔。那股力量牵引着人们,让“独角兽”服从,这事实就在我眼前。
我不会说这是有幸。因为这股力量,有时会让您自己痛苦。人们跟随了您,而您必须回报他们的期待。您会得到许多的同伴,还有更多的敌人。完成许多事情变得理所当然,但是一旦失败便会被一股脑地指责。继承了令尊的资质同时,也就必须背负这具十字架。
现在,驱动这艘舰艇的不是军律。而是您这个人、您所展现的可能性,让出身不同的人们合而为一。不能让他们看到您不安的表情。就算没有自信也要表现得像是有自信,去支撑着吉翁的公主。这是与令尊有同样资质之人的任务……也就是责任。’
很不可思议地,他不感到迷惑或反感。只觉得已经感受到的压力化为言语,巴纳吉意外平静地看着贾尔的眼睛。连回答‘我了解你所说的话’的声音都相当冷静,一瞬间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出的。
‘可是,我并没有意思跟从父亲的生活方式。如果有从父亲身上继承的十字架,那么我想越他。不只是背负起责任,还要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明,但是要是像新人类的人真的存在,而我自己有任何一丝这样的力量,那么我想好好地去使用,并且成为有这种价值的人。为了这样,我不能被父亲的话语所束缚。
所以……就算找到了“盒子”,我也不晓得能不能如父亲所愿。在还没找到能让包含父亲在内的大家接受的方法之前,我……’
他也自知说的话不自量力。这样的自觉让嘴巴逐渐沉重,巴纳吉低下了头。心里虽然已经做好惹火对方的觉悟,但是贾尔却露出温柔的笑容,用毫无保留的眼神说道:‘就是要这样。’
‘不这样的话,就没有世代交替的意义了。’
‘世代交替……?’
‘越世代而继承的思念,会一点一点地进化,连接未来。而最后抵达的高处,就是新人类,您不这么觉得吗?’
说着,贾尔笑了。虽然觉得他的想法很棒,可是这不代表他新背负的责任,重量会减轻,巴纳吉无法回以笑容。他只是拚了命去做,而不觉得自己是“足以托付‘盒子’之人”。“拟。阿卡马”会与辛尼曼等人合流,也不过是布莱特铺的路,奥黛莉推了关键一把,因此他有自己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的自觉。而且,要是自己是真正的新人类的话,有很多局面应该要处理得更好才对啊。
可是,贾尔却说带动周遭力量的天运也是资质。说承认这样的自己,并演出周遭的人所期待的样子也是责任。不觉得自己办得到,连装出办得到的样子都做不到。与贾尔的对话,让他实际感受到加诸身上的重量,同时却也得到了如同立足点稳固下来的安稳。
不是因为确定没有受到外科上,或是药物上的操作而安心。虽然有定义上的问题,不过单方面地承担父亲的思想,一支过为此进行的教育,那么自己也算某方面的强化人吧。可是,如果这是为了自己好而进行的,那么他就能够接受。父亲的思念与母亲的思念,双方在白己心中碰撞、融合,并包覆着自己。当自己的定位变得明确,让他开始想去相信自己身上所带有的力量,巴纳吉将掌中温暖的哈啰压向胸口。因为相爱,而没有相见。因为认同这样的父亲,所以母亲也没有怨言地好好过完了她的人生——
“可是,你之后要怎么办?”
现实的声音突然对自己搭话,让巴纳吉从思想中回到现实。拓也仍然用脚勾着扶手,两手插在口袋里俯视自己。
“假设找到了那个什么‘拉普拉斯之盒’的,那之后你要怎么办?”
在直视着自己的拓也脚边,米寇特也用真挚的眼神看着自己。对他们两人来说,那在决定世界的命运之前,是会左右这艘战舰死活的切身问题吧。感受到背负的责任化为实体压上身,巴纳吉先移开视线,用“……我还不知道”保留了他的答案。
“因为我还不知道‘盒子’是什么样的东西……拓也你要怎么办?”
“我?可以的话我是想留在军中。在‘拟。阿卡马’上实习之后,觉得跟我还满合的。米寇特呢?”
“总之我想先回到‘工业七号.’。我担心家里的人,而且如果连高中都没毕业的话,就没有未来了。拓也你也是啊。”
面对用女孩子的思路陈述现实的米寇特,“学校啊……现在还讲这个。”拓也带着一脸烦闷说着。米寇特的脸色也跟着变了。也许她也回想起那幕在学校那一带爆炸,将殖民卫星开了个大洞的爆炸场面。看着两人的表情,急着想说句话的巴纳吉,将临时想的话说出口:“那么,大家一起回‘工业七号’吧。”
“虽然学校已经没了,不过还有其他工专啊。转去那儿念书,好好地毕业吧。将来要做什么,到时候再想也不迟啊。”
一边说着,他企图说服自己是有这一条路的,却怎么都没有实际感。拓也跟米寇特也就罢了,可是自己已经没有这样的选项了。当他为自己这种确信感到疑惑之际,拓也像是追击一般说出“不要勉强了”,让巴纳吉愕然地回看他的脸。
“不用勉强配合我们。巴纳吉你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没有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