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是鸣枪示警声,紧接着是一句英语,“STOP!”
从对岸坐小筏子过来的工部局警务处长帮办亨利·史密斯带着十几个巡捕上了船,他还有一个身份是军情六局上海站特工,伦敦总部命令他必须保护三位中国客人,眼见日本人要杀人,他不得不如此。“各位,这是英国商船。”史密斯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清楚这是不列颠商船,日本军人可以检查要下船的货物和乘客,但绝不能容许他们在这里杀人。
史密斯上来的,被日本人拦着的那些记者也顺着绳梯爬了上来,镁光灯闪烁,他们的相机毫无阻碍的记录了高举带血军刀作势欲劈的日本军曹、站立的陈在和,抓住断臂扭曲着脸的刘永仁,以及躺在担架上的李孔荣。
示警枪声让日本士兵端起了枪,但史密斯开完枪就放下了枪,看到巡捕上前和记者拍照,不忿的军曹狂吼一句,举起的刀不再劈下而是往前捅。陈在和急忙侧让,险险避过一刀。
“STOP!STOP!”史密斯快步上来,他身后的巡捕把刘永仁和陈在和挡在身侧。“请注意,这里是英国商船,你们无权在这里杀人。”
十几个巡捕对四个日本兵。日本人人少却不示弱,授意之后那个翻译用英语道:“他们是华人,要想进入租界就要向日本皇军鞠躬,不鞠躬皇军就要教训他们。”
“那是从虹口闸北进入租界的华人,黄浦江是公共水域,你们无权要求他们在英国商船对谁鞠躬。”向日本人鞠躬这种事史密斯见多了,但那是发生在进出租界的哨岗上。“如果船上的华人要鞠躬,那是否所有商船上的外国人也要鞠躬?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是英国商船、是不列颠的合法领土,你们无权这样做。”
论法理日本人是吃亏的,趁着日本人讲不出理由,史密斯马上对身后的记者说道:“先生们,你们正目睹一次野蛮侵权事件,我希望你们能公正的报道这次事件,这关乎大不列颠的声誉以及在远东侨民的自身安全……”
史密斯带着巡捕和记者把日本人堵住了,自己也说着宏篇大论吸引着日本人的注意,可他的手下却悄悄的把担架以及刘永仁、陈在和送下了船,坐上了他来的小筏子。日本人天生矮小,和巡捕对峙时看不到外面,只当那个小筏子划过了江心,军曹才在其他日本兵的告知下发现刚才两个人已经跑远了,他顿时气得哇哇大叫。正如满人以是否剃发留辫来判断顺民和反贼,日军向来以是否鞠躬来分辨良民和刁民,这两个人不肯鞠躬不是刁民就是重庆军份子,他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一连串叽里呱啦的日语脱口而出,三八式步枪被他夺了过来,在其他日本兵的阻拦下,‘砰’的一声,硝烟突起,正打量和平女神像的刘永仁身躯猛然一震,当即就伏到在担架上。陈在和一时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直到第二声枪响,子弹‘咻’的一声从他眼前飞过,他才看到是甲板上的日本军曹在对自己开枪,他马上伏在担架上,这时候刘永仁已经断气了。
欧洲正在开战,租界遭受日本军队的包围,史密斯对眼前蛮横的日本人毫无办法,他看到有一名客人被子弹击倒,只希望另外两个客人平安无事。而日本军曹打中一人见另一人已经伏到,不得不放弃狙杀。他若无其事的收起枪,若无其事的推开一干巡捕和记者傲然离去。
“上帝!真是野蛮的兽行。”在日本人走后船长布隆契才叹了一句,他大概能猜到刚才那三个人的真实身份。看着已经靠岸的筏子,他由衷的道:“愿上帝保佑你们。阿门。”
“他们会没事的。”史密斯也看着靠岸的筏子,码头上他已经安排一辆救护车送他们去医院。
“Sir,我们将赶往仁济医院。”李孔荣和刘永仁都被抬上了救护车,看着泪流满面的中国先生,印籍巡捕并没有告诉他刘永仁已死,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请他上车。
“收起娘们的眼泪吧,海军不需要眼泪,海军需要的是血性。”忆起这句话的陈在和很快擦干眼泪上了车,他握紧着手枪坐在李孔荣和刘永仁中间,他们一生一死,都需要他的保卫。
“久子小姐,你能告诉我整个事件的全部经过吗?”孤岛之外的北四川路虹口永乐坊梅花堂,从山东号下船的十六个女人被接到这里。她们由晴气庆胤大佐亲自审问,以期获得更多有关支那潜水艇的消息,毕竟她们在潜艇里呆了十八个小时。
“阁下,我想我已经全部说过了。”谢久子有些不安,她并没有拿海军多少钱,只是她财物损失的一半,现在这些绿油油的美钞就摊在桌子上,刺痛着她的眼睛。
“但是有人说你曾经给支那潜水艇军官治疗。”晴气庆胤不悦的道,如果是一般人他不会生气,可谢久子的母亲是日本人,她不应该为大日本帝国的敌人治疗。
“阁下,我…我当时为了就一个孩子才这么说的,我只是一个学生,不具备治疗的能力。”谢久子脸忽然红了,“我也没有治疗他的伤情。”
“没有?”晴气庆胤不放心的道。“你当时离开所有人有两个多小时?你在干什么?”
“我只是,只是被他们带到了船的最后端。”谢久子辩解道,可她的这种辩解让晴气庆胤产生了一种误会,他显得更加气愤:“他们侮辱了你?!”
“没有。没有。”谢久子诧异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他只问我在台湾和满洲的情况,还有家里的亲人,他说我应该是他的妹妹,他还说海军的荣誉不容玷污……”
“你相信了?”感觉谢久子没有骗自己的晴气庆胤松了口气,他也将谢久子看做是自己的同胞和妹妹,如果支那人侮辱了她,他会非常愤怒。
“我……我没有。”谢久子嘴上说没有,可眼睛里却流露了实情,或许是因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她的确相信艇上的军官把自己当做自己的妹妹。
“支那人是肮脏的、狡诈的,他们杀死了无数帝国军人和臣民,你不该同情他们。”审问忽然变成政治课,晴气庆胤不容许谢久子与支那人那么亲近。“如果你同情他们,就是背叛帝国。”
“嗨!”谢久子不得不答应了一声,宛如面对自己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