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拧子赶紧道:“陛下,这样是否不太合适?司礼监掌印事关重大,最好还是由您来定夺。”
朱厚照没好气道:“难道你想说,沈先生的威信不够吗?再多嘴多舌,小心朕割了你的舌头!沈先生,你觉得这参选委员会,还应该加上谁?”
沈溪本想将谢迁举荐进来,但想到自己身为委员会的负责人,若是让谢迁进来给他打下手,非闹意见不可,而且沈溪也不觉得谢迁会在某些事上跟他达成一致,并且沈溪通过这种方式跟朱厚照进言,其实就是想避开谢迁对皇帝的影响,贸然将其拉进来属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沈溪道:“臣本不想参与其中,但若陛下非要让臣帮忙记录和整理的话,臣只能领命。臣认为,此事非要找一些德高望重之人,却又不能是内阁的人为好。”
朱厚照仔细想了下,点点头道:“朕觉得很有必要,司礼监跟内阁对接,如果由内阁的人来决定谁做司礼监掌印,那很可能会出现内阁跟司礼监联手垄断朝政的情况。那先生认为谁合适?”
沈溪道:“英国公、保国公,甚至寿宁侯和建昌侯,都可以。”
朱厚照一怔,随即想了下,似乎明白什么,点头道:“也是,五军都督府的人跟这件事牵扯不大,让他们掺和进来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建昌侯……做事太不着调,就让寿宁侯参与其中吧,再加上英国公和保国公,除此之外加个庆阳伯,人手应该够了吧?”
本来沈溪提出让英国公等人加入到这次司礼监掌印选拔中,朱厚照应允下来算是正常,但朱厚照突然点了庆阳伯的名,那就意味深长了。
但这件事,却在沈溪的预料之内。
庆阳伯不是别人,正是夏皇后的父亲夏儒。
夏儒可以说是大明最没地位的国丈,当上皇帝的老泰山后便被投闲置散,根本一点权力都没有,每天就是跟英国公张懋下下棋喝喝茶,过着无所事事的生活,丁点儿军权都没有,也主要因为夏皇后从来没得到朱厚照的宠幸有关。
现在庆阳伯手头仍旧没什么权力,但突然被朱厚照指定加入这个参选委员会来,至少小拧子是看不懂的,脸上一片茫然之色。
沈溪行礼:“庆阳伯乃儒官出身,性格内敛且做事稳妥,臣认为他很合适。”
朱厚照笑道:“那行,暂时就这几个人吧,虽然他们都有爵位,但还是由沈先生你来当主事者,那些参选者的名单由沈先生整理,规章制度也由沈先生来制定,他们只是来监督执行,同时那些候选之人成绩的好坏,也由沈先生呈奏给朕。”
沈溪道:“臣遵旨。”
……
……
沈溪入宫一趟,没说别的,就是跟朱厚照提了一下司礼监掌印的选拔方案,最后离开前稍微提了一下西北兵马的整顿问题,朱厚照连想都没想也一并交给沈溪处理。
从花厅出来,小拧子跟在沈溪身边,负责送沈溪出豹房门。
到了外院没人的地方,小拧子才道:“沈大人,现在这事情有了波折,突然这么多人加入进来,连庆阳伯……以前可从来不会参与到这种事情来的。”
“嗯。”
沈溪点头,却没做出任何解释。
小拧子又凑过来低声道:“还有一件事,陛下回京城前,还让人去跟皇后娘娘打招呼呢,以前也从来没发生过这种情况。”
沈溪打量小拧子,问道:“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吗?”
小拧子脸色有些尴尬,道:“小人只是看不懂这些情况……希望沈大人能释疑。”
沈溪淡淡一笑,说道:“陛下要培养属于自己的外戚势力,需要跟谁解释吗?难道拧公公在朝这么多年,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看不懂?”
真可谓一语点醒梦中人,小拧子身体一震,马上意识到沈溪说的是什么意思,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最后一拍大腿,道:“沈大人,您的意思是说,陛下要起用夏……皇后家里的人?”
沈溪对小拧子报以微笑,却没做出任何解释。
有很多事其实不需要说穿说透,此时小拧子终于幡然醒悟。
朱厚照突然对皇后一家改观,倒不是说朱厚照对夏皇后产生了什么兴趣,而是对夏皇后背后的家族有了想法,主要在于张太后之前一系列事情上做得太过咄咄逼人,甚至跟朱厚照产生嫌隙。
朱厚照表面上不说,但暗地里已想到,要打压张氏外戚的最好办法,莫过于将夏氏外戚给栽培起来,这也算是朱厚照表达对张太后不满的一种方式。
沈溪道:“或许吧。皇后已入主六宫多时,夏家至今依然不显山不露水,本身也不合适,陛下这么做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
……
朱厚照开始尝试在朝中做出一些改变,大臣们还无法洞察,沈溪跟小拧子等朱厚照身边近臣,却先一步感受到这种改变。
很快,朱厚照要选拔司礼监掌印并为此成立竞选委员会的消息,先传到几个当事人家中,张鹤龄、张懋、夏儒跟朱晖都得知情况,而后这件事也就不再是秘密,刚刚天黑,几乎全城的达官显贵都已经知道了这情况。
因为这时代的人从来没听说过“委员会”这个新名词,并不清楚是用来干什么的,尤其是被朱厚照下旨选入其中任事的人,还以为自己可以直接定夺谁来当司礼监掌印,传旨的人也没法详细解释,所有人都只能从字面意思去理解,以至于一时间根本没人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真是稀奇,突然让老夫来决定谁当司礼监掌印,我有这资格吗?”夏儒刚回家就获悉这个任命,甚至看到朱厚照颁发的圣旨。
朱厚照此番回到京城后,办事效率高了很多,主要是因为朱厚照不想司礼监掌印空缺太久,影响他以后吃喝玩乐,再加上沈溪都已经亲自上门催促,他这边自然也得表现出配合的态度来。
夏儒刚回府又不得不折返,前往英国公张懋的府宅。
等他到了地方,张懋也正处于刚得到消息的迷糊中,见到夏儒,二人立即坐下来商讨一番,互相才知道对方也是这个什么委员会的成员。
“张老公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陛下是何意思?好似这次的事情,要听从兵部沈尚书的安排?”
夏儒一脸迷惑,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新情况,对他来说,从来就没接触到实际的权力,只是个闲散之人,属于在朝中混吃等死的那种。
张懋叹道:“老朽一把老骨头,也完全不明白陛下这是要作何,不过想来应该去问问之厚是怎么回事。听说司礼监掌印要从宫里所有太监中选拔就是他一手推动的。要不,你先跟我去见见谢于乔?”
夏儒显得很为难:“去见谢阁老,是否不太合适?”
显然夏儒并不想接触谢迁,虽然他跟谢迁有着平等对话的资格,但仅仅只是因为他是国丈,内阁老臣中,他跟李东阳的关系相对较好,但那是家族间的交情,他很怕面对谢迁,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张懋道:“这有什么?除了问于乔,还能问谁?直接去见之厚也不合适,咱年纪一大把,总不能每次都去拜访小家伙,若不去就只能等来日去兵部问之厚,届时指不定要乱成什么光景!”
夏儒起身道:“那咱们现在就去见谢阁老。”
二人正准备离开英国公府,没到门口,便有下人进来通禀:“公爷、国丈,听说兵部沈大人往保国公府宅去了。”
“嗯?”
张懋皱眉,似乎从中嗅出点什么。
夏儒解释道:“他二人下午见过,保国公坚持邀请之厚过府叙话,大概是有什么事要商议。”
张懋点头道:“那应该是他们在回京城路上便商议好了,看来我们不能轻举妄动,还是等看看事情的变化。于乔那边也先不忙过去,总会有人跟我们说清楚情况!”
……
……
夏儒对很多事不明白,因为他在朝中的地位在那儿摆着,本身就是不管事的。
对这件事最关心之人,其实并非这几个被朱厚照钦点进选举委员会的权贵,其余几个当事人,除了张永、小拧子等本身有机会成为司礼监掌印之人外,还有谢迁这个内阁首辅。
梁储和杨廷和虽然也关心,但到底不是首辅大臣,谁来做司礼监掌印对他们的影响没那么大。
谢迁知道朝中要成立什么委员会选拔司礼监掌印,又知道委员会成员,最后获悉沈溪去朱晖府上做客的消息,不由火冒三丈。
“做事不跟老夫做商议,便独断专行,直接去找陛下商议而连声招呼都不打。”谢迁恼火地道,“现在更是去跟保国公这样作风不正之人商议事情,这是要公然造反啊!”
谢迁心中憋着一股气,但他实在没辙,此时他能动用的力量实在太少,而他非常关心谁来当司礼监掌印,之前谢迁一直属意由小拧子来坐这位子,然后想控制小拧子来达到左右朝局的目的。
出了这件事情后,谢迁感觉事情已经不由他来做主,而由这个委员会主导,甚至是沈溪做最后定夺。
好像连皇帝的命令都已被放到一边,无足轻重。
谢迁此时不想回家,因为当天沈溪没来拜访他已经在生气,这会儿甚至想去朱晖府上,直接质问沈溪。
可是还没走到门口,这边便有人前来拜访,却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戴义,也是宫里所有人中资历最老、本该最有机会接任司礼监掌印的老太监。
“戴公公,作何入夜后来访?”谢迁其实明白戴义的来意,戴义本该是司礼监掌印的不二人选,只是因为从朱祐樘到朱厚照都不待见他,使得戴义最高也只能做到司礼监秉笔太监,再想进一步很难。
戴义道:“谢大人可千万莫以为咱家是为司礼监掌印之位而来,实在是因为咱家知道在朝中时日无多,想特地来跟谢大人交换一些意见。”
“嗯?”
谢迁皱眉,他有些听不懂戴义的话,等仔细琢磨后他才反应过来,显然这位戴公公距离司礼监掌印的位子太过遥远,朱厚照选谁都不可能让戴义来当司礼监掌印,就好像谢迁也从未想过让戴义上位一样,因为戴义不仅仅是普通,甚至是昏庸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是个随波逐流的老太监,办事能力很差,只是在书法和音乐等方面有造诣,属于个可以陪着皇帝玩乐的太监,但现在服侍的这个皇帝玩的东西五花八门,根本就不稀罕戴义的那点儿本事。
谢迁故作糊涂:“戴公公怎能如此说?戴公公可是司礼监掌印最有力的人选啊。”
戴义叹道:“咱家听到一些消息,说是拧公公跟张永张公公联合在一起了,他们想一起竞逐司礼监掌印的位子……他们两人既有陛下支持,又有军功撑腰,更有沈大人在背后支持,咱家绝对没有上位的机会。”
“咱家也知道再留在朝中太过碍眼,眼看年岁不小了,不如直接退出司礼监,就此颐养天年,所以……咱家不争了。”
谢迁不由摇头苦笑。
他这边还在为那个什么委员会的事情而烦忧,这边一个司礼监掌印的大热门主动退出不参与竞选,这让谢迁感到一个时代的结束,甚至戴义说这些话有点儿暗示他的意思。
连戴义都不干了,你谢迁这样的老家伙还在朝中久留,不为年轻人让路?
谢迁道:“戴公公还是先考虑清楚,就算拧公公跟张公公联合在一起……话说他们怎么个联合法,戴公公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戴义跟高凤回京城的时间不长,二人之前都属于默默无闻,即便在司礼监中也容易被人忽略,这跟刘瑾和张苑相继擅权有关,旁人只能记得权力最大的那个,对于权力次之的秉笔太监就没那么在意。
戴义道:“是拧公公跟张公公身边的人透露,谢大人莫要细问,总归咱家不去争,这已是定下来的事情。咱家已将请辞的奏疏写好,随时都可以去跟陛下呈奏,咱家在朝中这么多年也累了……谢大人,以后司礼监掌印,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张永张公公,若您想要争取司礼监的支持,必须提前去找张公公沟通。”
谢迁皱眉,没多说什么,因为他觉得这件事非常不靠谱,他对张永并不太信任,因为张永曾长期担任沈溪的监军,很难保证其不与沈溪勾连。
“张公公未必能胜任这差事。”
谢迁道,“且按照规矩来说,也不该是由他来晋司礼监掌印之职,退一步说,即便是入了司礼监,最多也只能当个秉笔,怎能直接跳过秉笔升任掌印?”
戴义苦笑道:“陛下决定的事情,难道做奴婢的有资格反对不成?沈大人大概率会支持张公公,到底他们曾一起出征,关系匪浅……谢大人莫要以为咱家是来告状和挑唆,咱家其实说的都发自肺腑,属于掏心窝子的话,您就听咱家的一句,一定要去见张公公,跟他把事情商议好了,咱家也不希望将来沈大人在朝中呼风唤雨。”
谢迁脸色阴沉,没有多作评价。
戴义则显得很着急:“咱家还有一些消息要告诉沈大人,说过便回去,这两天内便将告老还乡之事完成,好在这次高公公没打算走,他以后会继续留在司礼监,这也是太后娘娘下的旨意,至于旁人……咱家不好评断,知道的消息并不多。”
谢迁点头:“若戴公公已做出决定,那本官又如何挽留?只是……很多事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
“没有了,一切都定下来了。”
戴义叹道,“跟以前不一样了,这朝堂早变了风向,以前或许司礼监内各职司太监还能站出来说两句话,但在刘公公跟张公公后,风气就变了,咱家也怕朝廷出事,只能把事情交托谢大人,您才是大明的顶梁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