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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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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他们才十四岁。<心初发的男女并没有如其所愿,直接的原故是作为临界城的乡绅,袁家颇为富有,而金家的境况却让袁悦芬的爹娘瞧不上眼。两家的石屋虽一沟之隔,金家的墙壁用毛坯石块砌成,而袁家使用的石料全部是请石匠弹上墨线一钻一钻凿成的,墙角笔直。单从这石墙上就能看出,两家贵贱殊异。因而袁悦芬与金二爷的厮磨一开始就只能在暗处进行,他们自称是“地下工作者”。后来事情被袁父知晓,大发了一通雷霆,从此严厉看管自家女儿。

袁悦芬还不满十七岁的时候,就由父亲包办嫁给国民党的一个小军官。新郎新娘只在成亲的那天相守了一个晚上。不久国民党战败,丈夫随大军逃到了台湾,至今无有音讯。金二爷倒也取过一房女人,只是ri子不长女人就一病归西,从此再未续弦。袁悦芬和金二爷的爹娘相继离世后,两幢石屋一个剩下孤男,一个留下寡女,虽然相互惦念,千百次地反刍着儿时的事,却再也没有那股勇敢走到一起。彼此有时实在忍耐不住,也只站在自家的石屋前望一阵对方的石屋,等巴望的眼神碰到一起时,又都佯装看天上的太阳,怏怏而散。

金二爷听到炳哥为袁悦芬传情的话,自知有真无假,却在去袁家的岔路口进退了数个来回,直到准确地判断出绝无别人看见,才迈着怯畏的步子向那座曾使他千思百想的石屋走去。

袁悦芬以老年女人的持重和蕴涵把金二爷迎到屋里,然后搬来一条木凳,用衣袖抹去凳面上的尘埃,接着露出一个能看到豁牙的憨笑,示意金二爷坐下,自个又到里屋去了。金二爷坐在木凳上,看着袁悦芬为他忙进忙出递烟倒茶,心知这分明是一种疏远,胸腔里翻涌起无名的落寞之感,他因这种感觉眼睛都发chao了。袁悦芬最后端出一盘鲜红的山果,放在桌上,才羞怯地在金二爷对面的木凳上坐下。当金二爷看清盘里装的正是他们十四岁时采摘的那种山果时,一阵惶惑向他袭来,他知道七十多岁的袁悦芬为他的来访竟然又亲自到过那棵山果树下去了,眼前陡然幻化出那颗凑近耳根喷薄少女口香的脸蛋。金二爷不知道袁悦芬为什么偏要让他吃这种山果,是不是故意制造当年的情景,强迫他归还拖欠了几十年的那个“亲”?金二爷为此有些惧怕,心想那笔债恐怕还不上了,因为他不敢设想两颗花白的头颅凑在一起的惨像,更严重的是,他们早已没有那样做的道理了。

石屋里陷入一种与男女独处不相一致的沉寂。袁悦芬看着金二爷,许久才说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你是十年前就开始用拐杖的吧?你瞧它都磨得又红又亮了。”金二爷为这一句出其不意的淡话感到吃惊,但却没有回答这位少时的相好,说了一句更无咸淡的话:“今年的雨水充足,茶叶的长势比哪年都好,只是不知茶事将出现怎样的变故。”袁悦芬就十分不解起来:“变故?好好的,能有啥变故?”金二爷听到这话,忽然滋生出几分烦躁,有些轻蔑地说:“这不是刨火燎灶,你不懂。”于是起身,打算终结这场没有激情的晤面。袁悦芬仍旧坐着未动,呆瞅着金二爷佝偻不堪凭借拐杖支撑的背影,心扉里涌起一股愁怅和凄冷,深感男女相会只能是青年人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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