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尚只记在心里,没问陈操之为何如此肯定谢万一定会失败,反正这次入京就会知道消息了。
陈操之又问:“三兄途经吴郡时,可曾听说陆使君之子病情如何了?”
陈尚道:“听说是卧病不起了,我因急着赶回钱唐,未去探望。”
陈操之道:“陆使君与我有知遇之恩,按理我应前去探望陆公子,只是母亲需要照顾,我不能前往,我等下写一封信,请三兄到吴郡时呈给陆使君。”
陈尚从九曜山下来,待陈操之写了信,就将那卷《明圣湖论玄三篇》一起收入行囊,便去南楼向母亲和幼弟告辞,再赴建康,这是他今年五月以来第三次去建康了。
八月底来震的妻子黄氏分娩,和来圭的妻子一样也生了一个儿子,来福这一脉真是人丁旺,来福生的都是儿子,两个儿子又生了两个孙子,儿子媳妇都是年轻体健,还有得生呢。
陈母李氏见到胖胖的小男婴,好不羡慕,心里想着若是丑儿把陆小娘子娶过门,也生出这样壮实的男婴,那可有多好!
寒秋九月到来了,陈母李氏身体一直不见好,常常夜咳,无法平卧,总是半靠半坐在床上,白日里却又还好,也不咳嗽。
九月初五午时,陈操之正陪母亲用午餐,听得楼下牛车声响,似有好几辆牛车到来,便对母亲道:“娘,我去看看,应该是有客人来了。”刚走到楼廊上,就听楼下有人嚷道:“子重,子重,顾恺之来访。”
陈操之俯身一看,就见一个着白绢衫、戴紫纶巾的俊拔不凡的少年郎正仰头四望,这少年郎身高近七尺,眉毛与眼睛离得很开,似乎对看到每一件事都无比惊奇、充满了兴趣——
“长康!”陈操之叫道,喜上眉梢,朝院下挥手,回头对母亲道:“娘,儿的好友来了,我去迎他们上来。”
陈操之飞奔下楼,只见院中停着六辆牛车,有十几个人,顾恺之大步过来,朝陈操之略一施礼,便拉住陈操之的手仔细打量,说道:“子重兄,去年腊月一别,你似乎更俊美了,这江左第一美男子非你莫属,人道王献之第一,我以为王献之不如你,王献之过于苍白秀美。”
陈操之笑道:“有三绝顾虎头在,我何敢称第一。”
顾恺之道奇道:“三绝?哪三绝,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顾恺之人称“画绝”、“痴绝”、“才绝”,现在应该还没这说法,陈操之道:“自然是绘画、吟诗和容止三绝了。”
陈操之一边与顾恺之寒暄,一边朝其他来客看去,跟在顾恺之身后走来的是身高体壮、人物轩昂的刘尚值,随后是相貌不俗的丁春秋,而立在牛车边微笑着望着他的那个额广鼻挺、眉长目秀、气质端凝的少年正是徐邈徐仙民。
“仙民。”陈操之拉着顾恺之走过去,不待徐邈作揖,便拉起他的手,说道:“我等挚交,不必拘于俗礼,来个握手礼吧,尚值、春秋,一起来握手。”
刘尚值、丁春秋笑着走过来,五个人十只手交叠在一起,这一刻,友情的可贵充塞于年轻的心灵。
顾恺之痴态发作,用他那独特的顾生咏大声吟道: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这是去年冬月陈操之临别那晚用洛生咏腔调吟唱的古诗,顾恺之现在用晋陵方言咏叹,刘尚值顿觉睡意一阵阵袭来。
陈母李氏扶着栏杆笑问:“丑儿,这些都是你朋友吗,有几个是第一次来陈家坞吧。”
顾恺之、徐邈、刘尚值、丁春秋便一字排开,朝二楼的陈母李氏深深施礼,分别道:“晋陵顾恺之——”
“东莞徐邈——”
“晚辈刘尚值——”
“晚辈丁春秋——拜见陈伯母。”
陈母李氏年老喜热闹,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很是欢娱,招呼道:“都请上来坐吧,丑儿,好生款待朋友。”
陈操之领着顾恺之四人上到二楼,顾恺之四人又以后辈礼拜见陈母李氏,顾恺之糊涂,见陈母李氏面现紫色,还以为是血色充足呢,说道:“晚辈听尚值说陈伯母身体欠安、子重忧心忡忡,晚辈也很挂念,今日一见,陈伯母身体甚是康健嘛。”
陈母李氏笑道:“老妇这身体啊,还好,还好——顾公子是从吴郡来的吧,就这里多住些时日,我儿操之僻居小县也是寂寞,你们可以游湖登山、写字作画。”
顾恺之喜道:“晚辈正要叨拢陈伯母,这次来啊,要住上一个月,把这青山秀水全部搬入我的画卷才舍得走。”
陈母李氏李氏很喜爱顾恺之的爽朗明快,连声说好。
润儿走过来问:“哪位是顾长康顾世叔?哪位是徐仙民徐世叔?”
顾恺之、徐邈都是一愣,他二人一向都是称呼别人为世伯、世叔,现在被这么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称呼世叔,一下子还没回过神来。
顾、徐二人向润儿各道姓名之后,润儿才与阿兄宗之分别向顾、徐、刘、丁见礼,年龄虽小,但礼仪标准,一丝不苟。
顾恺之大赞,对陈操之道:“子重,建康瓦官寺请我为其大殿画壁画,我答应三年之内画好,其中要画个龙女,一直未有形象,今日看到世侄女润儿小娘子,龙女形象有了。”
润儿问:“顾世叔也会作画吗,有我丑叔画得好吗?”
顾恺之大笑,说道:“过两日我画一幅画让润儿小娘子品评,看与你家丑叔的画相比认高谁下?”
顾恺之四人及其仆从都未用饭,有十几个人,曾玉环与长媳赵氏极是能干,手脚麻利,不到半个时辰,十几人的饭菜全部烹制好。
陈操之陪顾恺之四人用餐,陈操之见一向诙谐善笑的刘尚值怏怏不乐,便问何故?
顾恺之笑道:“尚值辞官了,却又恋栈不舍,是以有些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