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钱唐桂子酒,菜肴有四荤四素一汤,四荤是水煮羊肉、红烧白银鹅、油煎鳜鱼和清蒸薰肉,四素是黄瓜、豇豆、赤苋和莴笋,汤是河贝蚕豆汤。
这些简单、新鲜的菜肴味美可口,杨泉、刘尚值都是大块朵颐。
饭后,陈操之安排客房让杨泉休息一下,杨泉为人治病很有讲究,说医者自身不能疲惫、不能饮食不节,有诸如“六治六不治”——
刘尚值从车里捧出一个锦盒,对陈操之道:“这是你的六品免状,现在不给你,我要交给陈伯母。”同陈操之一道上二楼到陈母李氏房间,施礼毕,打开锦盒,取出绢制免状,呈给陈母李氏。
陈母李氏看着儿子的名字四平八稳地写在上面,上面有大司徒司马昱的朱砂印鉴、扬州大中正庾希的印鉴,还有吴郡中正全礼的印鉴——
陈母李氏看看这六品免状,又看看眼前这芝兰玉树一般的儿子,心里快慰可想而知,转头对英姑道:“阿英,把床头那只楠木箱打开,里面有只小匣子,取来。”
英姑取来那只小匣子,陈母李氏打开木匣,取出的却是当年陈庆之的七品免状,绢质略微泛黄,朱砂印却是时间愈久鲜红。
陈母李氏对陈操之道:“娘还清楚地记得汝兄把这免状呈给娘看时的情景,这一晃就是十一年了。”
刘尚值怕陈母李氏睹物思人伤感,便笑道:“子重才名远扬,乃是吴郡第一才子,以后子重还要把铜印墨绶呈给陈伯母看呢。”
一边的宗之敬畏道:“这么说,丑叔现在是大官了?”
润儿道:“那是当然。”
小婵、青枝、英姑、陈母李氏皆笑。
这时,不断有陈氏族人和眷属来看陈操之的免状,都是由衷的高兴,这是钱唐陈氏的荣誉,每个陈氏族人都觉得脸上有光。
刘尚值要赶回刘家堡拜见老父,说明日一早再赶过来,他是奉陆太守之命全程陪同杨太医的,可不能失职。
陈操之送走了刘尚值,回来时见杨太医已经午睡醒来,洗脸净手之后,由一个小僮背着药囊,来为陈母李氏诊治,把脉之后,又看了看陈母李氏的唇舌,问了日常饮食起居情况,点点头,宽慰了陈母李氏几句,便同陈操之来到三楼书房坐下,小婵端来清茶。
杨泉问:“陈郎君,令堂近来服过什么药?”
陈操之便将去年葛洪和上月支愍度来为母亲的诊治的事一一说了,杨泉淡淡道:“原来稚川先生和度公都为令堂治过病,那杨某岂不是白来这一趟了。”
都谓文人相轻,医者更是相忌,杨泉哪里有支愍度的心胸,当下便有些不悦。
陈操之解释道:“稚川先生是吾师,去年九月便已去了罗浮山,上月家慈身体违和,我甚是焦虑,便即派人前去请杨太医来为家母医治,其后数日,会稽安石公邀我赴东山雅集,我辞以母疾不能与会,支愍度大师适在东山谢氏别墅,便在谢幼度的陪同下来此为家母诊治——”
杨泉笑了笑,说道:“陈郎君孝心可嘉,杨某远来,能结识钱唐陈子重,也是不虚此行。”
陈操之忙道:“惶恐。”
杨泉道:“葛稚川先生与支愍度大师都是当世名医,他二人的方子都很好,我亦不能更有良方,就依度公那方子,除了不要劳累之外,饮食要多注意,莫食腌肉、咸鱼,水也莫要多喝,不致口渴就行,山楂将熟,可日食山楂十余枚,最重要的是尽量不要风寒感冒。”
陈操之谨记,又道:“敢问杨太医,若无意外,家慈能享高寿否?”
杨泉道:“当今之世,年过五十,就是高寿了。”又道:“陈郎君莫要想太多,好生侍奉令堂便是了,心宽自然体和。”
陈操之点头称是,便不再多问,以后尽心照看母亲便是,现在总算是明白葛师让他今年五月后莫要外出的缘故了,那是因为年老体衰的母亲需要照顾啊,母亲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这个时候他若不在身边侍奉晚年,那养儿子是为了什么?
黄昏时分,陈操之陪杨泉在书房闲谈,杨泉熟知世家典故,言谈颇见风趣,说起陈郡谢氏,杨泉道:“世人皆言谢安石雅量非常,却不知其弟谢万石亦有雅量,永和初年,名僧支道林回剡县,建康名士皆聚征虏亭为支道林送行,蔡子叔先至,坐于支道林身侧,听支道林说《即色游玄论》,谢万石后至,支道林身边已经坐满了人,他不能近听支道林妙论,恰好这时蔡子叔有事起身,谢万石便移坐垫占了蔡子叔的位置,听支道林谈玄,大为叹赏,这时蔡子叔回来了,见谢万石占了他的位置,大怒,冲上去猛拽谢万石的坐垫,把谢万石连人带坐垫都掀翻在地,他自己占回原来的位置,谢万石跌得纱冠头巾都脱落了,众人原以为谢万石会发怒,未想谢万石整整衣冠,从容就座,继续听支道林谈玄,时人以叹谢万石有雅量,大司徒司马昱甚赏识之,此后官运亨通,此次北征若能建功,说不定就能开府仪同三司,与桓大司马并列了。”
陈操之心道:“谢万适合在朝堂,不适合统兵啊,不知英台兄有没有把我的话转告她叔父谢安,估计谢万失败难以避免。”
正这时,忽听坞堡大门那边来德叫道:“操之小郎君,有客人来了,是丁氏郎君。”
陈操之一听,丁春秋怎么来了?便请杨泉小坐,他快步下楼,宗之和润儿跟在他身后,润儿道:“会不会是娘亲来了?”陈操之没答话,心里隐隐期待。
陈操之带着侄儿、侄女下到院中,丁府的三辆牛车已经驶进坞堡大门,丁春秋率先下了车,一眼看到陈操之,快步过来,很严肃地说道:“子重,我三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