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兰氏和孙媒婆二人进来，冯氏他们都感到有些意外。

自从腊月二十九那天跟司夕田闹得不太愉快之后，兰氏就再也没来他们家一次，过年、过节，甚至林氏生子、满月都只让司大壮来走了个过场，自己却压根儿来都没来。

算起来，也是两个多月以来，她第一次登门。

而孙媒婆对于司家来说，就更是个稀客了。

其实，孙媒婆以前是冯氏的姐妹淘。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一个刚强，一个温柔，可谓是不错的闺中密友。冯氏在婆家受欺负的时候，孙媒婆总是会帮她出头；而遇到什么需要细心的事儿，冯氏又常常帮着孙媒婆。到了俩人成婚之后，关系也还是不错，时常往来。就连司田父母的婚事还是她帮忙做的媒人。

只不过，后来在司三妹议亲的时候，虽然孙媒婆也很积极的帮忙，可冯氏却没有选她介绍的那个人家，而是托了赵媒婆去说和孙家。孙媒婆正是孙家的一个偏族，处处受孙家主家排挤，后来更是闹僵分家。听说这个事儿之后，孙媒婆多少有些意见，便劝冯氏。可一直耳根软的冯氏那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居然下定决心不听劝。之后，孙媒婆就对司家多少有点意见了。

到司夕海婚事的时候，孙媒婆等了好久，却等来的是司家找了林氏的表姐，也就是村里的官媒杨媒婆的消息。一恼怒，她便跟司家闹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再登司家的门。

见到是她们，冯氏格外惊讶和近亲：“老大媳妇，孙妹妹，你们咋一起来了？”

“婆婆，俺是你儿媳妇，来家里不是应该的，还非要找个原因才能来看你么？”兰氏这会儿，说话都带着笑，活脱的一副国民好媳妇的样子。

虽然那笑落在司夕田和司三妹的眼里，更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冯氏难得看到兰氏和自己如此亲近，也很是高兴：“这是自己家，来就好，来就好！老大媳妇，孙妹妹，你们快点坐炕上，暖和。”

相比王氏和赵媒婆俩坐冷板凳的，兰氏和孙媒婆的待遇俨然是要好很多。赵媒婆还好，王氏脸上已然是显出了些不悦。这个老冯婆子，好生无礼，如果不是因为……她肯定摔门就走！

不过，兰氏并没进门，而是指着后边说道：“娘，之前族长不是说让俺帮忙张罗田田的婚事么，俺特意请了孙媒婆过来，帮她好好找个人家！”

冯氏见孙媒婆不进屋，便亲自接了出去：“孙妹妹，你这么多年不来了，赶快进屋喝点茶！”

而孙媒婆却并没有什么亲近之意，而是板着脸说道：“茶就不必了。我本来是不想来的。可是你大儿媳妇一直央我帮田田说亲，我磨蹭不过，才无奈来的。”

冯氏听了，看着兰氏的目光更慈祥了：“俺这个大儿媳妇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之前还跟田田闹翻了呢，这会儿还是这么上心！”

冯氏这会儿光顾着高兴了，根本没注意兰氏那心虚的眼神和孙媒婆那略微有些嘲讽的笑容。

“也是说亲？”她的这话出来，跟着王氏来的赵媒婆可不干了，“孙媒婆，这就算是要说亲，也该有个先来后到吧！俺们是先来的，司家自然要先考虑俺说和的人家。就算你比俺资历深，可也不能抢俺的生意吧！”

孙媒婆本来就对扰乱婚媒市场的赵媒婆有些意见，听她这么说，更是冷哼了一声：“赵媒婆，你没听说‘一家女百家求’的说法么，你说你的亲，我也说我的，司家觉得哪个合适就用结哪个亲就是了。如果你非要讲究先来后到的话，那当年司三妹的亲事还是我先张罗的，后来不还是被你翘了，把她说给了孙家？看看，你说的这门亲，司三妹和孙财都过不下去和离了，你还有脸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

果然，她说完这话，赵媒婆老实的闭嘴了：“好好好，你有理，那你说，你说！”

行有行规，做媒人的，都自诩为月老的徒弟，最忌讳的，有两件事：第一，是互相抢生意；第二就是忌讳说和的夫妻二人和离，或者女子被休弃，当寡妇。而当初给司三妹和孙财说亲的时候，这两样赵媒婆这两样都占了。

最开始，听说司三妹的生意有跟司家关系不错的孙媒婆说和，她也是不想掺和的。可当时她儿子刚好病了，需要钱看病，便也弃了规矩，甚至也没仔细衡量这婚事是否合适。她虽然为了钱也说和了不少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可那些女子也都会忍气吞声，唯一和离的，也就是这一对了……

见赵媒婆不再干扰自己，孙媒婆便侃侃而谈，介绍起了那户人家。

说来也巧，和赵媒婆一样，她要介绍的人家，也不是村里的，而且同样是住在青泥洼镇上。

据孙媒婆所说，这户人家也是个高门大户，在镇上仅次于万家。家里有良田千亩，只那是名副其实的地主。家里一般的地是雇了长工自己住，另外一半的地是租出去的。而自己种的粮食总是陈年的还吃不上三分之一，新年的就已经下来了；收上来的地租多的，除了全家一年怎么花，都花不了一半。这户人家倒是个人丁兴旺的，有三子一女，两个女儿均已出嫁，长子和次子也已经成亲。只有小儿子有些淘气，大家闺秀有些看不上，便想找个村子里，最好是有脾气的丫头管着点。

另外，这家人也提前说了，他们家不是那种纸看重长子的人家，将来三个儿子都成家了，家业会平均分成三份，分别传给三个儿子，所以也不用担心将来分家后的日子。更好的是，虽然他们家是家产万贯，可因为祖上规矩就严，所以一直到现在，家中男子也只娶一妻，绝对不允许纳妾。

只是有一点，他们要求这个女子在进门之前签写保证书。保证不管家里发生什么事儿，不管她男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能和离，除非是被这家人休弃。不过他们也保证，如果这女子没犯七出，也是不会随便休弃的。也就是，这婚事，只要答应，就只能是至死方休了，更不允许寻花问柳。

听了孙媒婆的话，冯氏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当初她把司三妹家给孙财，不就是为了让她能过上大少奶奶的生活，一辈子不愁吃喝么。谁承想三妹命运不济，虽然孙家家大业大，可孙财却是个混蛋，更是个好色的胚子，司三妹才会有今天。

而现在，只要她点头，司夕田就能有一个更好的机会，既能衣食无忧，又能嫁给一个一心一意的夫君，这是多少女孩求之不得的？

至于赵媒婆说的那一门亲事也是不错，虽然不是大户，也是个富足人家，再加上是独子，田田嫁过去，不会受小姑子的气，更不需要跟妯娌相斗。

可是，她也知道，媒婆说亲，一般都是只抱着两家长处，不说短处的。她又担心她们会不会向自己瞒了什么情况，也同时担心，她直接应下来了，回头田田闹着不嫁。

兰氏见冯氏犹豫，赶忙说道：“娘，俺可是田田的亲伯母，这孙媒婆也是你的老相识了。她介绍的准没错！”

冯氏自然是相信自己儿媳妇的，心中便有所偏向。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司夕田便回来了，听到了他们几个后边的对话，也就有了刚刚的情景。

冯氏这会儿正在眼巴巴地望着司夕田，希望她听完司三妹讲的经过之后会有所心动，最好是能直接挑选一户人家定亲。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司夕田听完之后，却是朝着孙媒婆笑道：“孙奶奶，你说的这户人家可真是不错。只不过，我听说你孙女今年跟我同岁，性子也不是软弱的。这么好的人家，你怎么不想把她嫁过去，能先想到我呢？”

“这……我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孙女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去。可他俩，嗯，实在是不太相配……”没想到司夕田会问这个问题，刚刚很高傲的孙媒婆卡壳了，吭哧了半天，才找了这么个理由。

司夕田冷哼一声：“他们家境这么好，有什么不想配的呢？是他的智力么？是不是因为虽然姜家再有钱，给的条件再好，你还是不舍得让你孙女跟一个傻子过一辈子呢？至于我么，反正父母双亡，家里更是个没背景的，在你眼里，只要哄进去了就不得不过了。反正我在嫁进去之前就答应了绝不和离，不管怎么样，也得忍下去……”

“你怎么知道他们家幼子是个傻子的？”孙媒婆大骇，她为了让司家答应这门婚事，明明故意没说这个情况，甚至连对方的姓氏都给隐去了，这司夕田怎么还能猜得到？

司夕田冷笑了一声：“孙奶奶，这就是你功课做的不到位了。你故意没介绍咱们村的人，可你忘了，作为瓦匠，我的第一单生意就是在镇上接的，之后的一段时间，我每天都在镇上给人家干活，怎么能不清楚镇上的大户？更何况，我还给姜家盘过一个专门为幼子设计的，防止他犯傻劲儿伤害自己的炕……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姜家，你还是留给你自己的孙女吧！”

这会儿，冯氏也听明白了。老太太这会儿直接恼羞成怒了：“好你个姓孙的，俺跟你从小一起长大，认识了这么多年，你就这么来糊弄俺孙女？你良心让狗吃了么！俺这孙女像是花一样的年纪，还有着那么长的日子要过，要是俺一时糊涂，把俺孙女嫁过去，不得后悔一辈子？”

孙媒婆这会儿脸上已经有些发烫，被冯氏这一指责，更是觉得没有面子，只得无奈逞强：“你以为你孙女现在的条件，能找到什么样的人家？姜家有啥不好，虽然将来相公有点傻，可这一辈子都会衣食无忧，而且将来分家之后，财产还不是田田自己把在手里？当初你是见过孙家对俺们一家是多无情的，你都能把司三妹嫁过去，这有啥不能嫁的？”

冯氏听了，气得心肝脾胃肾一起发疼：“嫁不嫁是我们的事儿，你来说亲，至少也应该把他们家的情况都说给我们啊！这样瞒着短处嫁过去，那不是你造成的孽缘么？哪有你这么当媒婆的？”

孙媒婆也是个脾气大的，被冯氏这么一指，更是口不择言了：“哪个媒婆说亲的时候会把对方的缺点都说了，那怎么还能说成亲？那我问你，刚刚赵媒婆告诉你，她给你说的那户人家儿子已经死了，这媳妇娶回去是要办冥婚的事儿么？”

“什么？”听了孙媒婆的这话，冯氏的身子栽歪了一下，差点没背过气去！

偏偏这孙媒婆还是个咄咄逼人的主，这下还不算完：“你看，她果然也没说吧！所以，这你怪不得我！再说，我只是来说亲的，又没逼着你答应，我不是也说了么，你不答应，自然有别家。”

“孙媒婆，你咋说话呢？我可没有意瞒着司家人，我这还没来得及说呢，你不是就到了么？”赵媒婆这会儿那个郁闷啊，这孙媒婆说话都不经过脑袋的么，怎么啥都交代了？

不过，赵媒婆的话，屋子里的人没有一个相信的。他们可是听的真切，孙媒婆来之前，她可是只说那户人家的好处。甚至冯氏问那家有啥缺点的时候，她也只说了什么男孩儿身体不好，一句话都没提他已经没了！

“得了吧，赵媒婆，你也别装了，好像你是多好的东西是的！”孙媒婆自己已经和司家撕破脸了，见赵媒婆还在这里装好人，便又补了一刀：“之前咱们四个不都说好了么，这次咱们说亲的目的就是让司夕田嫁给这两家当中的一个。咱俩还提前合计半天，后来商量，在介绍人家的时候要只说好，不说坏，把冯氏诓的答应了就行。如果冯氏没干脆的答应，就互相以不对付，都要争这个婚事的名义互相打掩护，力保至少成功一门。王氏和兰氏的钱都收了，谢媒礼也说好平均分了，你这会儿装啥无辜？”

赵媒婆这会儿也被孙媒婆的话给激起来了愤怒：“你还有脸说，这事儿都是被给你搞砸了！刚刚俺差点就让冯氏同意了，偏偏你这个时候进来。后来俺帮你说和了半天，可你确实个没用的，居然还是拿不定冯氏。早知道，俺就跟他们说，不跟你搭伙，自自己来了。”

赵媒婆这话出口，王氏和兰氏脸也都白了。他们简直后悔死了，这找的都是什么人啊，还都自称是镇上最好的俩私媒呢！不但都没成功说服冯氏，现在居然互相斗气嘴来，把他们老底都给揭了！

不过，随即，她们就把这次失败的原因都归结到对方身上。开始还是眼神的交锋，后来干脆就开始恶言相向了。

“大壮媳妇，你看看你找的什么媒婆，介绍的亲事不好，还往我们身上赖！”

“你找的又好到哪里去？人不光不好，还整个就是一个缺心眼儿的！”

“那也比你的好！”

原来，昨天晚上从司家祠堂出来，兰氏就直接去了王氏的房间。虽然这俩女人在很多事情上互相看不惯，但对于司夕田却是一样讨厌。

于是，俩人一拍即合，都决定要给司夕田找一门极差的亲事。更是一致决定，要请个媒婆，这样资源多不说，也能洗清他们自己的嫌疑。

只是，在媒婆的选择上，俩人又出现了分歧。王氏看好赵媒婆，觉得她这样的事儿干的多，应该得心应手，再加上前一阵赵媒婆像林氏提亲遭拒，肯定心中不爽；而兰氏看好孙媒婆，因为孙媒婆有多年的媒婆经验不说，还曾经跟冯氏是朋友，话肯定更有用。

两个人谁都不能说服对方，便取了个折中的办法，就是各自带着自己中意的媒婆去。另外，也让他们互相帮忙。可他们万万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的局面。

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司夕田有点无语。这都是什么啊！王氏和兰氏也算是极品了，找来的这俩媒婆更是极品！

不想再看这样的场面，司夕田冷笑了一声：“呵呵，你们还真是脸皮厚啊，这样还能吵起来，都给我闭嘴！都别互相指责了，反正我们也都明白了，互相推脱也没用了。赵媒婆，孙媒婆，你们收人钱财，故意隐瞒，想要骗我嫁个不好的人家，这没错吧？王氏、兰氏，你们两个人，身为我的长辈，又是司家族长托付之人，如果说你们找不到好的人家也就罢了，可却故意跟媒婆勾结，想要我嫁个不好的人家，终身遗憾，这也没错吧？”

“我们……”四个人都想辩驳，可却又被司夕田给打断了！

“现在，你们四个人都给我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们！另外，也请你们再也不要来我家！如果你们滚慢了，或者又拿着这样的人家来说亲，孙媒婆和赵媒婆故意坑女方的事迹就会传遍全村；而我的两位好伯母，相信族长大人那个爱面子的老头也不会饶了你们吧？”

“你……”王氏气得还想说什么，却被兰氏给拉住了，兰氏可是对司夕田的彪悍程度有见识，王氏如果直接跟她对上肯定吃亏。

而司夕田看着王氏要吃了她的样子，更是故意说道：“堂伯母，你这些日子最好收敛一些，哦，也同时劝劝你的那个好儿媳妇。今天，念在你们一个儿子要离开，一个男人要离开，我不跟你们计较，如果之后你们再找我的麻烦，我可就不客气了！”

等兰氏他们都走了，冯氏才小心翼翼地来到司夕田面前：“田田，今年的事儿，你受委屈了，事情都过去了，你就别生他们的气了！”

这会儿，冯氏简直是后悔莫及，她就应该听司夕田的，从一开始他们进门的时候就都给拒绝了，也不至于这么丢人。幸好司夕田回来了，如果她没回来，自己眼睛蒙了猪油答应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那事儿可就大了。

“我生他们的气？我为什么要生他们的气？”司夕田虽然这么说，但语气仍然不善，“这赵媒婆和孙媒婆与我而言，都是陌生人，他们只不过是想给我介绍一门不太般配的亲事，故意隐瞒了几点内容而已。我拒绝了就是了。至于那个王氏和兰氏跟媒婆勾结想害我的事儿么，也早就在我意料之中，何况我已经不把他们当做是亲人，又干嘛要生气呢？”

“可是你明明是在生气，而且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你这么生气！”田田的脸好黑，看的她都有点害怕了。

“我是很生气，不过生的，是你的气！”司夕田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外人对她如何，于她来说，其实是不关痛痒的。可是亲人的背叛，包括这样打着为她好的名义，给她安排她不想要的人生，却是她不能接受的。

“田田，你被生气，俺，俺也是为了你好……”冯氏见司夕田发飙，赶忙解释。

却没料到，她这么一解释，司夕田更加生气了！

“为我好，为我好？！一句为我好，就什么都完了吗？一句为我好，你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在我再三叮嘱不接受他们求亲的情况下还准备答应他们的婚事么？一句为我好，你就强行把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加在我的身上？如果我今天没及时赶回来呢？那我是不是就因为你的‘为我好’的这个念头而嫁到姜家去，跟一个傻子一起过一辈子？还是说再为了悔婚，让我背上‘不孝’或者让司家背上‘不守信’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