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外面静极。
确定外面再无任何声音,知道不会再有任何危险,龙世怀一把抱起武念亭,向着一众呆愣的女人们道:“好了,都跟着我下山,山道艰险、路滑,你们都要小心点,不要掉队。”
于是,玉树和女人们都排好队,天英领头、天巧垫后,在龙世怀的带领下,慢慢往山寨方向而去。
一路,断壁残垣,偶尔还可看到火星直冒和一些被压在了巨大的石头下的土匪们的尸身,更有从积雪中露出一条腿再或者是一只手的,还有一些被雪埋到腰处露出整个上半身的,到处都充斥着血腥的味道。
直至山寨,哪里还有山寨,哪里还有聚义厅,有的是出现在面前的光秃秃的被雪覆盖的平地和时不时起的一处处石堆。
整个山寨已被泥石彻底夷成平地了。
有个女人‘哈哈’的大笑起来,道:“报应,报应,原来老天都不饶他们。”
随着她的话落地,其她的女人们都不自觉的向着被夷平的山寨吐着口水,亦说着‘该、活该’的话。
早已率人迎至山腰处,正好在原来山寨的门口。上官澜一身轻装简衣,披着狐茸斗篷,看着龙世怀等人行来的方向。他身边有两辆马车、一顶软轿。
“来了。”
随着天猛的话落地,上官澜身边的马车车帘被揭起,接着一个身影很是艰难的跳下马车。
玉树眼尖,一眼便认出那跳下马车的人,喜极而泣的奔上,道:“姑爷。”
那跳下马车的人正是新郎官王毅。
迎亲时便认识这个丫头,王毅笑道:“玉树。”
接着,便是那二十几号女人们蜂拥而来的给王毅行礼,王毅亦一一扶了她们起来,说‘苦了你们’的话。又皱眉道:“你们身上这股味,正好充分的证明你们陪着我在密林中迷路了十数天。”
“谢少主人成全。”一众人都跪在了王毅面前。
“你们今番遭劫,也是为我所累。我只有尽全力的保下你们方是根本。从此,你们都跟着我,但凡有我王毅的一口,便不会少了你们的。”
这些女人中有在这次抢劫中失了父亲的,有失了儿子的,还有失了兄弟、丈夫的。如今得了王毅的保证,以后越发的为王毅办事,后来信义镖局的生意是蒸蒸日上,这是后话,暂时不提。
只说如今,王毅扶起这些受难的女人们后,指着上官澜的方向道:“他是合州知府上官大人。此番得他倾力相助,才有我等的性命。你们拜他才是正事。”
原来是这个合州知府请的那个白银狐狸面具人救的她们。一众女人们又再度跪在了上官澜面前,感谢上官澜的再造之恩。
上官澜戴着斗篷,斗篷的帽子边沿围了一圈狐茸,随风轻拂,将上官澜俊逸的脸容遮了大半,让人只觉得雾里看花。他轻声示意这些女人们起来,道:“今日本府出现在这里的事,望各位还是忘了的好。”
王毅见一众女人们不明白,急忙解释:“上官大人是合州知府,实不便插手濯州、潞州的事务。他是凑巧救了我,在我的恳求下他这才赶来这里救你们。内里的具体事宜我会和你们交待明白,你们只需要知道今日的事不要将上官大人掺合进来便是。”
闻言,一个老嬷嬷样子的妇人道:“大人说的,小的们都明白。如果说出今日之事,一来浮了我们是遭土匪掳劫;二来那濯州侯、潞州侯还会认为是上官大人抢了他们的功劳。所以,我们只认定是迷路便是,没有碰见任何人。”
差不多是这个理。上官澜道:“说本府救你们也言过其实了些,实际上是这群土匪所做所为遭天遣罢了。本府还没行动,天遣就来了。是以,算起来,本府也算不上救了你们。”
在上官澜和一众人交待事情的功夫,龙世怀早将武念亭送到软轿中去了,还替她盖了床薄毯。龙世怀出轿时,一辆飞驰的马车正好急驰而来,他眼尖的发现赶马车的是武必老爷子。
‘驾驾’的急切声将晕睡中的武念亭震醒,觉得头痛之极,晕晕乎乎中她摸了摸太阳穴。
在好不容易想起昨晚的事后,看自己身上居然穿着一件男子的外袍……她吓了一跳,急忙坐起来。接着便看见她熟悉的轿子,是师傅的。于是,她又有些累的倒了下去。蒙汗药的后劲让她一时间动弹不得。
武老爷子架着马车飞驰而来,停在了一众人面前。车帘被一只小巧的手揭起,接着露出一张清秀的容颜。正是落难新娘婷姑娘。
“姑娘。”
“少夫人。”
一时间,女人们都涌到了马车边,欣喜的扶着婷姑娘下马车。而婷姑娘的眼睛一直便在人群中搜寻着,只到碰上一双欣慰的笑意横生的眼。“毅郎”一声后,婷姑娘再也不顾矜持的直扑那高大的身影,扑到王毅怀中,抱着他失声痛哭。
“别哭了,别哭了啊。你看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当然知道了自己的新娘奇遇武老爷子的事,要不然别说他了,这身边的二十几号女子们只怕也早就魂飞天外了。
又是拍又是哄的就是哄不好自己的新娘,王毅只好抬起她的下颌,低头在婷姑娘红唇上印下一吻。
这一吻可谓天雷勾地火,不但震瞎了所有人,更将方方揭起轿帘打着哈欠看向这边的武念亭震得嘴合不上,手举到半空居然忘了要干什么。
总而言之,许是王毅这个准新郎的大胆将婷姑娘这个准新娘吓着了,婷姑娘一时间果然便止了哭,接着便是满脸羞红。
王毅这般迫不及待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上官澜还有事要做,不能耽误上官澜的时间。再则,他还要携着自己的新娘去感谢武老爷子。昨晚上官澜就说今日一早会见到新娘,而且为了不引起人们的怀疑,暗中是由武必送来,是以他一直期待着,期待着自己的新娘也期待着亲自感谢武老爷子。
想着那个跳下马车的精神抖擞的老头子应该就是武必,王毅牵着神魂皆无的新娘来到武必面前,跪拜伏地,道:“感谢老爷子的救命之恩。以后不管何事,虽肝脑涂地也不敢辞。”
新娘子这才回过神,亦急忙跪下伏地而拜。
“哈哈”一笑,武必伸手扶起二人,道:“山神庙中一见便是有缘。能够救下你们这对小夫妻,我老头子也相当于修了十座庙,值,值了。”语毕,老爷子还从怀中掏出一个红包递到王毅手中,道:“权当老朽的贺礼。”
在几番推拒中,最后王毅不得不接下。武必又叮嘱了这对小夫妻以后要互敬互爱的话后,这才催促着王毅等人上路,毕竟上官澜等人还要善后。
知道时间紧迫,这里的地动山摇肯定会引来濯州、潞州的守兵,是以王毅在再度感激了上官澜后这才领着一众女子们离去。
当王毅他们一群人从密林中故意转道至官道上时正巧碰到仍旧在寻找他们的家人,一时间是悲喜交集,而那群寻人的人因闻到了那二十几号女人身上的味道,一时间便狂吐不止,越发的证明了他们这一众人在密林中迷路的事实。而王毅后来更以上官澜予的药将那些女人身上的体味都解了,又去报官说遭劫,迷路至今才得以逃出生天,官府接了案后,果然在事发地的一处悬崖下发现了许多尸骨,证实王毅所言不虚……这是后话,不提。
只说现在,眼见王毅等一众人走远。上官澜这才看向那辆一直没动静的马车,道:“曾老爷子,你可以下来了。”
原来,上官澜早就暗中派人接来了曾汪洋的义父也就是合州前任总兵曾天赐曾老爷子。当然,上官澜也和曾老爷子明说了,地动山摇不是人力可以悍动,曾汪洋在此天灾中能不能活命都要看他的造化。而他上官澜虽然算出了时辰,但一定不会通知曾汪洋逃命。
如果通知了曾汪洋,那曾汪洋肯定会通知那忠心于他的那百多号军人还有山寨中的一应悍匪逃命,若他们逃掉了,这其中的厉害,曾老爷子当然明白,虽然痛心,但也不得不听上官澜的。
“能否容老夫去洋儿住的宅院那处祭一下洋儿。”
看着曾老爷子早早准备在手中的香烛等物,上官澜稍一侧身,道:“曾老爷子,请。”
武念亭冷眼旁观了许久,又招手示意龙世怀过来问了问昨夜的行情,她本就聪慧之极,一听之下便明白了个大概。她对曾老爷子的映像一直不错,担心曾老爷子等会子受不了曾汪洋的死而伤心晕厥,是以急忙跳下软轿,随着曾汪洋而去。
‘诶’了一声,拉不住她,龙世怀只好急忙跟着。
龙世怀和武念亭都跟上了,其余的人亦只好跟着。
不一时,一众人来到曾汪洋所住的宅院处。这处宅院早被山上滚下的泥石填满。还有一部分埋在了积雪之下。
看着满目疮痍的惨状,想着义子和孙子肯定在劫难逃,曾老爷子一时间老泪纵横,道:“洋儿,为父看你来了。”
然后,曾老爷子将早就备好的香烛等物摆放在地上,点燃。袅袅香烟中,映衬着曾老爷子那越发苍老的容颜。
上官澜眼神很是复杂的看着曾老爷子半晌,他轻叹了口气。不着痕迹的将脚下的一块小石头踢向一块巨石之后。
随着小石块落地,巨石之后隐约传来声音。似乎是‘儿子,不怕,不怕,快醒来、快醒来’的话。
本一直在伤心祭拜的曾老爷子猛地听到声音,起初还以为听错了。但随着‘儿子,快,快去找人。找不到人就下山找你娘和姥爷去’的话陆陆续续的传来,他猛地打了个激灵,这个声音实在是熟悉。
曾老爷子侧耳细听,在确信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不停的说‘儿子、儿子’后,他急忙站起来,仔细的辨别声音传来的方向,确信声音来源于巨石后面,他急忙踉踉跄跄的往那成堆的石块、积雪上爬去。绕过巨石后便看见满身血污的一个人被压在巨石之下。
那是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就算烧成灰他都认识。曾老爷子颤抖着走近曾汪洋处。
听到了动静,曾汪洋抬头,一时间嘴大开,翕合了几下说不出话。
“洋儿。”
曾老爷子颤抖的道了声义子的名字后,意外发现义子身边被包裹得结结实实、安然无恙的小孙子,老爷子激动的‘源哥儿’一声后,将源哥儿一把抱起,搂入怀中。
若说这整座山寨的人都该死的话,唯有源哥儿无辜。是以昨夜将武念亭交予叶歌后,上官澜便来到源哥儿的卧房想将源哥儿救出。
当事时,源哥儿睡得正熟。被巨大的声音惊醒,哭闹之际,曾汪洋闯了进来。依曾汪洋的武功,放弃孩子独自逃脱很容易。上官澜本想救了源哥儿后活擒曾汪洋以令曾汪洋在曾老爷子面前认罪。但发现了不顾一切的曾汪洋后,上官澜却是心念一动。于是便彻底的隐了身。只在暗中护着源哥儿不要出事便可。至于曾汪洋,一切则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再说曾汪洋,当事时,心中只有一个念想:救孩子。
屋子早被成堆奔流下山的泥石、积雪推得左右摇晃不已,屋梁纷纷下坠垮塌,眼见着屋子要四分五裂,曾汪洋抱着源哥儿从一扇窗子飞身而出。
飞出的那一瞬,又一块巨石临空而至。为了防止儿子被伤害,曾汪洋在被巨石压倒的同时极力的将儿子送出了巨石底。而他齐胸下的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巨石下。
随着他被压住,地动山摇也停了下来。所幸后来的几波地动山摇都没有再伤及到此处,他抱在怀中的源哥儿倒也没有伤着。
只是夜,很是寒冷。
担心儿子被冻坏,曾汪洋将自己的上衣想尽一切办法的撕下裹住儿子。想着也许坚持一会子后有可能会有活口来救他们父子。
万不想这一等便等到了天亮,也没等来一个人。
想到昨夜凄惨的叫声不绝,曾汪洋的心越来越冷,看着年幼的儿子只知呆愣的看着他,曾汪洋无形中便生心酸。
便是心酸,他也不想放弃最后的希望,他紧紧的抱着儿子,用仅剩的知觉运用仅剩的功力,将最后的热气一点点的渡到儿子的身上,心中却在祈祷着山寨中一定要有活口,一定要,他可以死,但儿子不能。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功力再无,在他绝望晕沉之际一块石头从天而落,正好砸在他的头上,砸醒了他。他这才想起还有源哥儿。
天大亮了仍旧没有人来救他们父子,想着也许所有的人都被活埋了,他也动不了了,于是曾汪洋想摇醒吓傻的源哥儿,让源哥儿自己下山找曾老爷子去。或许儿子根本走不到山下就会被野兽吃掉,或许在山道上会坠下万丈深渊也说不定,但总好过在这里坐以待毙。
自从昨夜灾难以来,又面临父亲被压在巨石下血肉模糊,源哥儿整个人不对劲了,只知傻呆呆的看着,眼睛中像有东西又像没有东西。无论曾汪洋如何和儿子说话,无论曾汪洋怎么摇儿子,儿子一动不动。
在曾汪洋绝望悲哀之际,曾老爷子出现了。一时间,曾汪洋心中狂喜的同时也悲哀的发现,无论是方才还是现在,他觉得儿子能够托付且唯一能够托付的人在他的潜意识中一直便只有曾老爷子一个。
曾汪洋艰难问道:“润……润芝……”
润芝正是曾汪洋妻子的闺名。是曾老爷子一个出了五服的远房堂兄的嫡女儿,她和曾汪洋的婚事还是曾老爷子促成的。
新婚之时,不知身世的曾汪洋对妻子曾氏那是敬爱有加,小夫妻倒也举案齐眉。生下源哥儿后,二人的感情更好。曾汪洋对其余的女人看都不看一眼,只说得曾氏一人足矣的话,也时不时说有源哥一个儿子亦足矣的话。
万不想凭空打了个惊天雷。曾汪洋知道了他的身世,知道杀他亲父的人是曾老爷子。
在他决定刺杀曾老爷子为亲父报仇的那夜,是曾氏挺身而出替曾老爷子挡了一剑。
看着妻子的血不停的从肚子中流出,曾汪洋大叫一声后,带着忠心于他的百十号手下当夜奔赴二郎山,然后夺寨当上了大当家。
如果说现在曾汪洋最担心的是儿子外,另外一个就是当初被自己一剑所伤的妻子。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后,却听曾老爷子答道:“你那一剑,正刺中润芝的要害。她失血过多,已是去了。”
闻言,曾汪洋虎目中突地蕴了泪,一双布满了血迹的拳头捏得死紧,‘啊’的叫了一声。
“还要告诉你。润芝的肚中有了你的骨肉,算来应该有三个月,已经成型了,是个女婴,可惜了。”
妻子怀孕了?三个月了?女婴?
可那三个月他在做什么?他不过时时在算计如何杀掉曾老爷子吧。不想不但没有杀掉曾老爷子,更杀了自己的妻子和那还未出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