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忘了,宁家,还有我。”
宁君远闻得宁君迟这样一说,就是一怔。
良久才复杂的看向宁君迟,道:“二哥以为,君迟和宁家的其他儿郎不同,并不喜欢上战场。”
宁君迟摇头道:“并非我不喜欢。而是比起有些事情、有些人来,战场并非我最喜欢的。”
而且,当初父亲来信,说是让他和宁君榆互相比,看谁一定时间内生的儿子多,谁才能往战场上去。
虽然知道父亲那时说这番话,只是为着让宁家有后。
可是在宁君迟听来,这番话却有着另外的折辱的意思——他们并非被挑选出来的专门留种的畜生,娶妻生子,或许是很多人的人生选择,但被这样威胁着生孩子,且还是要二人比拼谁让女人怀孕的数量多……宁君迟收到那封信时,对父亲第一次感到了反感。
因此尽管那时他还不曾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拒绝像宁君榆那样,快速的娶妻纳妾生子,闹到最后,嫡妻大着肚子就要合离。最后妾室闹鬼,竟又让宁君榆的妻子小产。孩子没了,宁君榆的妻子也跑了。
然后留下一溜妾室生下的七个儿女。
宁君迟微微摇头。
宁君远沉默了一会,才道:“父亲年岁大了,如今回长安,也并非回不得。但是君榆……三弟不比君榆。君榆在战场已经待了三四年,仗也打了无数。他是父亲手把手教出来的。有他在边境,父亲与我,才能安心。当然,二哥不是说君迟不该去,而是想说,君迟去战场自是无妨,若父亲回来,二哥也在长安,长安城里还有君榆的七个子女,想来皇上也能安心让你和四弟在战场上,保卫大棠。”
宁君远的想法很简单。父亲年纪的确大了,身上也的确有诸多因连年征战留下来的暗伤。因此太子如果当真要父亲回来,对他来说,亦无不可。
毕竟,君榆虽年轻,在战场上的天赋却是可以和过世的大哥相比。有君榆在战场上,君迟亦去战场上辅佐君榆的话,那些将士,仍旧是大棠的将士,仍旧会更加信任宁家。而宁家因着边境的将士,也会在大棠站得更稳。
至于宁君迟为何会说出这番话来,宁君远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却又不敢说出来。
宁君迟却不会让宁君远这般逃避。
“二哥难道不疑惑,为何四弟会出手,让为二哥治病的老大夫,奔赴庄子上,误导太子么?二哥难道不奇怪,为何太子一出手,就要让父亲和四弟,一齐回长安么?”宁君迟缓缓道,“父亲为大棠奉献数年,太子只是就着父亲上的辞呈,请父亲归长安。但是四弟……太子的意思,则是四弟若肯自己回来,那便罢了。若是四弟不肯自己回来……”
那么太子,就要使出手段,让宁君榆不得不回来。
“而那个时候,君迟即便赶到边境,亦来不及了。”
宁君远定定的看着宁君迟,不语。
宁君迟道:“二哥素来足智多谋,见微知著,从前远在边境,尚且会写信来试探我二姐待太子如何,太子对二姐是否敬重。如今,二哥回长安城许久,在长安城里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事情更多,想来,有些事情,二哥也并非是完全不知道的。”
宁君远这才收回目光,摩挲着被宁君迟扶起来的茶杯,叹道:“并不是知道,只是有所猜测而已。毕竟,当年太子甫一出生,二姐就令于姑姑抱着他,在瓢泼大雨时,奔赴长乐宫外跪着。太子几个月大时,刚刚被抱到清宁宫中,就几次生病。最严重的一次,甚至使太子沦为痴傻。皇上震怒,将原本无过错的馨贵妃的头一个孩子五公主送往庵堂,第一次再批给父亲的折子里,痛骂了父亲。后来明明有诸多比你更适合的人,可以陪伴太子去福建,但皇上偏偏选了你。再及后来的诸多事情,不单是我,就是父亲心中,未必就没有怀疑。”
只是怀疑也只是怀疑。换子一事,事关重大。若当真是皇后换子,他和父亲也大约能猜得到,皇后彼时换子,是为宁家。然而无论皇后换子,心中是有多少无奈,但,欺君之罪是真,混淆嫡庶是真,事后虐待皇子亦是真。
如此情形之下,宁君远也好,宁山也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期盼他们的怀疑是错的。皇后根本没有做下那等事情。皇后和太子关系不睦,也仅仅是因着二人相处得时日短而已。
然而,今日宁君迟这样问他,宁君远就是想要再装作任事不知,竟也不能了。
“当真是,二姐换的孩子?”宁君远和皇后年纪相差很小,姐弟二人相处的时间,比皇后和宁君迟要多得多,“当真不是,其他人动的手?”
宁君迟道:“民间有俗语,七活八死。二姐七月产女,馨贵妃八月产子。二人皆是早产,本就惹人生疑。且,我细细查过,那一日,二姐身边跟着于姑姑五人,馨贵妃身边只有两个宫女,其中一个,一直都在跟侍卫纠缠,是以馨贵妃身边只有一个宫女而已。这种情形下,二哥以为,动手的不是二姐,而是馨贵妃么?”
宁君远沉默下来。
是了,馨贵妃的娘家是沈家,馨贵妃原本是他的表妹。这个表妹,旁人不知,宁君远却是知道的,馨贵妃素来天真娇憨,不少男子都喜欢这样的女子。虽不聪明,带在身边,却格外讨喜。而这样不聪明又有些胆小的馨贵妃,又怎么做得出来换子一事?且,若他没有记错,从前的馨贵妃,可是格外依赖二姐这个表姐的。
至于太子的长相,宁君远却是连问都不必问了。旁人或许不曾注意,但宁家人却是自家事,自家知。皇后的相貌和他们的母亲相似。而他们的母亲,和沈家的沈夫人是堂姐妹,容貌相似。太子的容貌不像生母馨贵妃,反而像外祖母沈夫人,倒也没甚么好奇怪的。
而以二姐的手段,和对他们这些家人的看重……宁君远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想,他是完全能明白,二姐为何要这般做。
“二姐虽有过错,但……”宁君远颇有些说不下去。皇后是他的血亲不假。甚至无论皇后是嫁了谁,只要不是皇上,哪个人胆敢容不下皇后,他都能带着一群亲卫打上门去。
偏偏皇后嫁得就是皇上。
皇后换子,本就欺君,混淆嫡庶,虐待庶子,几次欲杀太子,虽没有杀成,但大长公主的嫡孙女、太子的未婚妻却是因此而死,而太子也因此身子受损……如此种种之下,饶是宁君远,也说不出该放过皇后的话。
“皇上既饶了她一命,又把十二皇子发配到福建百佛寺,当真剃度为僧,”宁君远干巴巴地道,“显见是皇上已经惩罚了她,绝了她的念想。只要太子不要二人的性命。宁家,自然还是站在太子这边的。只是这些,和太子让父亲、君榆回来有何关系?”
宁君迟目光微微一凝,嘲讽道:“宁家在长安城的人手,一半在我的手中,另外一半,在二姐手中,是么?”
宁君远一怔,随即苦笑。
宁君迟九岁那年,便担着宁家洗清冤屈的重任,从边境一路逃亡,一路还要追捕山西前知府的千金,好为宁家洗清冤屈再加一个筹码。彼时宁山手中,因被人陷害,一时间竟没有太多人可以信任,因此只给了宁君迟三十个护卫,让这些人护送着宁君迟,从边境逃往长安。
而等宁君迟带着活的山西前知府的千金,到了长安城的时候,三十个侍卫,只剩下了三个。
一路上的艰难险阻,危险重重,竟是不必去想,都能猜得到。
宁山原本是看好宁君迟的,偏偏那个时候,皇后生子,宁家不得不让九岁的三子宁君迟和四岁的宁君榆在长安城中留作质子。
因那时候宁君迟年纪还小,好在他有一路逃亡的经历,让宁山格外看重,这才在那个时候,将宁家在长安城的一半势力给了宁君迟,另一半,则给了皇后。
宁山原本想着,等宁君迟再年长一些,就把那些人手给宁君迟。谁知长安城中频频传来皇后接连失女,皇后与太子不睦的消息。宁山能打一辈子仗,显见是个有本事的。他虽不确定,但心中既有了怀疑,又知晓三子、四子早就在皇上的安排下,和太子极其亲近,便一直没有把皇后手中的人手收回。而是只给了宁君迟一半的人手,让宁君迟做原本双倍人手该做的事情。
宁君远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
他一开始是对宁君迟有所愧疚的,但父亲一意孤行,既不喜宁君迟不肯娶妻生子一事,又不肯委屈皇后,他这才只能对这件事情缄默不语。
“父亲,总是有父亲的为难的。”宁君远只得干巴巴的解释道,“你和太子关系素来亲近,而二姐……父亲总要顾着二姐……还有同在宫中的三妹的。”
宁君迟微微扯了扯唇角。三妹?宁玥儿么?父亲若当真还记得他这个三姐,当初就不该将宁玥儿的婚事交给二姐,害得宁玥儿在不愿下嫁根本不能如意的人时,迫不得已,开始勾搭天元帝。
不过,那些事情,却不是宁君迟如今要说的了。
“那些人手,我并不管。”宁君迟缓缓道,“只是,二哥若还想保住君榆,就快些写信与父亲,让父亲找个借口,让君榆和他一同回来;二哥若想保住宁家在长安的另一半的人手,也要快些动手。最好,此刻就动手,把那些人手还有君榆留给二姐的人,统统接手过来。”
宁君远微微肃容。
宁君迟接着道:“从前太子不在意那些人,多少是顾念着宁家和皇上。可是现在,皇后和君榆糊涂,明明被太子放过了不止一次,还再继续算计太子,让太子……”宁君迟攥紧了拳头,“如此侮辱,太子岂能再忍?若二哥不快些出手,只怕长安城的人手,不止要折损许多,就连四弟……怕也不能整个儿的回来了。”
宁君远蓦地看他。
宁君远道:“君榆既敢算计太子,就该有太子会反过来算计他的觉悟。况,君榆如何算计太子的,二哥难道没有从老大夫那里知道么?君榆糊涂,太子岂会糊涂?害太子中招的东西,早早就被看管了起来,现下怕是早就找了不知道几个大夫去辨识那种东西了。”
宁君远犹自不肯死心:“君榆和太子自小一起长大,他还是太子的伴读。宁家为大棠付出良多,且边境那些将士,向来只认元帅虎符,不认其他。宁家如此,太子也敢动手?”
宁君远拍一拍衣裳,起身,面无表情道:“二哥莫要忘了,二姐几次欲要杀太子,太子看在宁家面子上,才数次放过她。宁家的脸面,早就在二姐几次欲杀太子的过程中,被用的一干二净。且,旁的我并不知道,但是我伴太子,一路从吐蕃边境,回到长安,途中不知遇到了多少次刺杀,那其中,难道就没有二姐的手笔么?蒋家小姐去世、昨日太子被算计,这却是好无疑问是二姐动的手。这一桩桩的事情,宁家的脸面,哪里还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