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剌坦看了颜静洛一眼,笑着说道:“供我差遣?差遣什么?苏昉把苏常送来倒是让我差遣的,你嘛,他是让你来看的。”
颜静洛有些尴尬,他并不知道苏昉到底在信中要达剌坦做什么事,也就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也知道苏常身手极好,只怕真如达剌坦所说,苏常可供他差遣,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想到这里不禁有些丧气。
达剌坦探身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别以为你的担子轻松,二哥可是在你身上寄了极大的期望。苏常不过一个武人,现在送到我这里来自然有大用,但将来总不能让他入朝堂做公卿。若是苏昉得了天下,倚重的还是你。切不妄自菲薄。”
颜静洛一惊,抬头看达剌坦,便如又看到了一个苏昉。
当晚,达剌坦安排二人在一顶帐篷里休息。颜静洛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想着心事。
他刚听苏昉说让他来瀚州时,心中狂跳:以梁朝律,私通瀚州蛮子,当夷三族,没想到梁朝的一个诸侯竟是私通瀚蛮的首犯!也不知道苏昉秘通之人,竟是瀚州的大部落的族长之子!又想着今天达剌坦今天称呼苏昉为“二哥”,不知道这“大哥”是谁。难道是苏郃?不太可能。当年苏郃攻打瀚州,瀚州铁骑仓皇从麓国撤兵,以泰赤乌这样的大部落,肯定有人在军中。尽管苏郃当年并未和瀚州铁骑交锋,但却迫使他们丢掉了一块到嘴的肥肉,说起来是整个瀚州的敌人。敌人又怎么能当兄弟呢?不过苏昉是苏郃的亲兄弟啊,他能和达剌坦做兄弟又是怎么回事儿?莫非达剌坦听信了雁荡北边的传闻,以为苏昉只是个纨绔子弟?不像,今天听达剌坦谈论苏昉,显然知道苏昉之才不在苏郃之下。颜静洛乱七八糟的想着,想得脑袋疼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起身裹了外袍,掀帘出了帐篷。
过了一会儿,苏常竟然也出来了。他在颜静洛身边坐下,问道:“怎么不睡?”
颜静洛说:“睡不着,心里想着好多事儿。”
苏常摇摇头,说:“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人。像我这样的大老粗,吃完睡、睡醒吃。公子说让我去办什么事儿,我便去办,办完回来接着吃和睡。哪有那么多想不通的事儿啊?今天达剌坦公子说我是个武者,我觉得挺对。咱就是公子手底下的一根棍子,公子让打谁,咱就打谁。倒是不用像你这样,睡觉都睡不好。”
颜静洛倒是有些羡慕苏常这般行事。他又想到,苏常苏凡二人跟随苏昉日久,应该知道些事情。今天看来他与达剌坦早就熟识,还知道苏昉那封信原本就是写给达剌坦的,那他能解了自己的疑惑也说不定。想到这,便问道:“今天达剌坦称呼公子为二哥,你知道大哥是谁吗?
苏常疑惑地看了看他,说道:“是公爷啊,还能有谁?公子只有一个哥哥,达剌坦是独子,没有什么兄弟。达剌坦叫公子二哥,那大哥自然是公爷了。”
颜静洛一呆,又问道:“你是猜的还是真的知道?”
苏常说:“我知道啊。其实达剌坦认识公爷比认识公子还早呢。”
颜静洛愣了好久,他知道达剌坦和苏昉是三年前在雁荡山里认识的,估计雪儿也是那时候跟随苏昉的,否则不会和达剌坦那么亲热。可是达剌坦认识苏郃更早?于是追问道:“什么时候?”
苏常张嘴想说,又停住了。他站起来,四周仔细看了看。颜静洛明白,这应该十分隐秘,于是冲帐篷后面低声唤了句雪儿。豹子便从帐篷后面跑到二人身旁,苏常向它低叱一声,雪儿也低低回了声轻吼。颜静洛一直想学着和雪儿交流,他知道雪儿极聪慧,能明白亲近之人的意图,只是一直不得要领,最多只能呼唤它罢了。
苏常重又坐下来,压低声音说道:“你是公子亲近之人,我便向你说说,切记不可外传!”看颜静洛郑重点头,便接着说:“公爷与达剌坦是四年前相识的,还在公子认识他之前一年。”
颜静洛一听,惊得差点儿跳起来:四年前?苏郃领兵征瀚州瀚州不是正好在四年之前?难道说……
苏常一把拉住颜静洛说:“你想到了?没错,就是在四年前公爷领兵征瀚州时认识的达剌坦。我实话告诉你吧,四年前公爷征瀚州,在我们那边传得神乎其神,其实根本不是那样。当年并非故公爷主动出征,而是迫于各国的压力。当年锁河南关一战,我军损伤颇大,五年休养,并不足以生息,故公爷并不想多兴战事。但锁河南关一战,我们燮**名大盛,各国忌惮我们,就想让我们去碰瀚州铁骑。梁颂还假惺惺的上表,说只有我们方能解麓国之危。当年吕颜荟提议诸侯荡平梁颂,故公爷公开反对,所以中都城里也有人怀恨在心,于是朝廷就‘提议’我们出兵瀚州。公爷无奈,不想落下个不忠不义的骂名,就让大公子领了一万军马,越过了雁荡山。事实上,公爷当年并没有真的让一万军马全部进入瀚州,只不过带了三百人,其余人都留在了雁荡山里面。公爷领了这三百人也只是做做样子,没杀人没抢掠,烧了几顶帐篷还赔给牧民钱,真的说的上是秋毫未犯。只要金帐国得了消息,召回瀚州骑兵,公爷便带军回了雁荡山里面。结果回雁荡山时,碰到了泰赤乌部落。当年泰赤乌部落仅有十几顶帐篷,远不及今天强盛,更谈不上什么大部落。公爷本不想多事,结果帐篷里冲出个年轻人,冲着公爷挥刀便砍,公爷与他大战一场,竟是稍落下风。公爷惜他人才,又不愿多生事端,就以弓箭逼住他,带军回了雁荡山。哪知那人不依不饶,竟悄悄跟到了大营之中,绕过守军偷听了公爷与洪将军的谈话。
“当晚,这人夜入公爷帐篷,与公爷谈了半夜。公爷识他有不世之材,又颇有抱负,便和他认作兄弟,就是这达剌坦了。洪烈将军当时在旁,曾说达剌坦性子与公子颇为相似,达剌坦就留了心,说愿与公子一交。后来,瀚州铁骑追进雁荡山中,多亏这达剌坦暗中帮忙,我们这一万军士才能回归故土。否则,以瀚州铁骑之威,我们便是拼了性命也就能回来一两千。
“三年前公子入雁荡山,正碰到进山打猎的达剌坦。两人本没有同姓名,但公子觉得他坦荡磊落,便将身份实言相告。对方一听便哈哈大笑,说了原委。达剌坦小公子一岁,便叫公子二哥。
颜静洛听了,才知道事情原来有这么些曲折。正点头间,就听到苏常又说:“苏叶我们三个当日跟公子入山,见过这达剌坦,回去后和洪烈将军提起过。洪将军悄悄跟我们说过一些话,你听听便好,我知道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最是不信这些事了。
“洪将军说,公子出生在康隆三年,公子出生前燮地震。达剌坦出生在康隆四年,那年瀚州有斗大流星由北向南划过雁荡山脉,‘达剌坦’在瀚州语中,便是‘光芒闪耀的星星’的意思。这两个人出生时都是天降异象,必有绝世之才。我们当年也不大相信,可是不用说公子,今天你也看到了,不过四年的时间,达剌坦便将昔日弱小的泰赤乌部建得如此强大。洪将军当日所言,却不得不让人相信了。
这些话说得颜静洛目瞪口呆,他倒是并非完全不信这“天命”之事,只是觉得忽然之间就与苏昉拉开了距离,仿佛仰望天上的星星一般。苏常又说:“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听说这种天降大任的英雄,各个都是英武了得,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一般。可是你看看咱家公子还有这达剌坦,哪像个神仙?看着不过是个聪慧些的富家公子罢了。你不知道,雪儿常常夜里去尚膳监寻些吃的,咱家公子若是看到了,必然要从它嘴里抢些来吃。现在雪儿夜里叼了食儿回来,肯定先躲着吃完再露头。你听说过哪家的神仙强坐骑的吃的吗?”
这些话说得颜静洛忍俊不禁,忽然又觉得,这个曾经引起地震异象的“天命者”,好像离着自己并不是那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