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村的里正会自己搭钱从林家村跑到州府,自然是为了林安。
抑或说是林安如今的举人身份。
“咱们林家村,几十年没出过一个秀才,上百年没出过一个举人。安哥儿考上举人,还是考的头名,这,这可是大喜事啊。”里正旱烟杆也不抽了,喜道,“这样的大喜事,必须要祭告咱们林家的祖宗排位,让他们也高兴高兴。安哥儿,你打算啥时候回村子?”
没错,里正就是来叫林安回村子祭拜的。
里正也姓林,还是林安的堂爷爷,都是同族,族里子孙出息了,哪里能放着子孙在外面不回家看上一看?
林安也猜到了里正来的目的。
古代看重宗族,族长都有权利把没生儿子没有娘家的族里寡妇随便嫁人,更有法子让族里所有人都说他的不是,让他做不了官,林安自然不会不看重宗族势力。
林安听到里正这样说,便躬身一礼,被里正忙忙扶了起来,林安才叹道:“祭祀宗族,这是大事,林安岂能忘?只是、只是堂爷爷可能还不知道,朝廷邸报传来,当今天子……失踪了。”
里正刚拿起的杯子,“啪”的一声,就落到地上,砸碎了。
“这、这消息可是真的?”里正都顾不上那碎掉的杯子,连声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天子可是住在皇城里的,怎么可能会失踪?”
林安拍了两下手,将仆从招进来两个,令他们一个收拾地上的碎片,一个去再买一份邸报来,道:“邸报上说,天子微服出巡,这才出了事。堂爷爷若不信,待会邸报买来,堂爷爷可亲自看。”
里正自然是相信的。
他抖着手,就想拿自己的旱烟杆,可是哆哆嗦嗦了半天,也没能把烟点上。
林安叹道:“堂爷爷莫要忧心。天子虽然失踪,可太子监国,天下应当不会大乱。只是这种时候,村子里的婚娶事不必停,可也不要闹得太过便好。还有我这次中举,开祠堂一事,也莫要太过大张旗鼓,免得天子突然……”
里正人老成精,此刻明白过来,手也不抖了,只追着林安道:“那太子,可真能稳得住?这天下,可真能继续太平?”
虽说这两三年里,天灾不断,朝廷边境还在打仗,村子里被征兵就征走了不少壮丁,就连里正家里,也因兵役赔了不少银子进去,日子过得算不上好。
可是,如果天下真的大乱,那太子和几个龙子争起天下来,到时战乱不断,民不聊生,那才是真的没了活路。
林安道:“太子监国不止一次,次次都让朝臣夸的。且,太子乃元后嫡子,将来就是有些个什么……”他微微一顿,才又道,“旁的皇子也不能奈他如何。”
里正这才宽下心来。
待下人重新上了茶,换了套茶具,林安方开口道:“祭祀的事情,林安到底年纪轻,不知事,堂爷爷要林安怎么做,林安就怎么做,您只管往村子里我那家里去,我家中奴仆,自会把您的话告知我,我到时必会回村子。”
这意思,就是林安暂时不准备回村子了。
里正听得这个意思,微微一怔。
林安只作没看到,继续道:“只是我生在林家村,今日一朝中举,也多亏村子里的照拂,更要多谢宗族照看,却也不能从此装聋作哑,当做自己没在林家村生过,没受过宗族照拂。”
里正面上这才露出笑意,忙又夸了林安几句,还把林安小时候的事情,拿出来翻来覆去说了几遍。
林安也不打断,只见着里正一边说,一边喝茶,最后几乎灌了一壶茶水进去,忍不住双/腿动了动,便知晓里正大约是要去茅厕。
“都到午时了。”林安抬眼一看外面的烈阳,便笑道,“堂爷爷且坐,我也好去后院告知妹妹一声,让她着人摆饭才好。”
然后就起身离开。
里正又坐了一会子,出去探了探头,有仆人过来问,他才说了要去茅厕,这才了事。
而林安并没有去后院,只着了小厮往后头去,自己却去了书房,拿了一只小匣子出来,又在里面放了三张百两银票,两只五两重的金元宝,就拿着往客院走去。
里正也正解决了三急之事在那等着,他一眼就看到了林安手里的小匣子,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林安和里正又寒暄几句,才把小匣子推了过去,道:“家族和村子帮我良多,我却不知该如何回报。现下也只好拿了这黄白之物,只恐污了家族和村子的双目。”
里正自然忙说不会。
林安又道:“我是想着,村子里好不容易把顾夫子留下了,倒不妨再添上十亩田地,跟顾夫子和村子里的乡亲们说,这十亩田地,谁在村子里教书,这十亩田地的出息,就给哪位夫子。另外,顾太太也是女工和琴棋书画皆精,我想着,再置办十亩田地,则是给愿意教村子里女童的女夫子。”
里正一愣:“咋、咋女娃子也要去上学?可家里的伙计谁去做?”
可不是,越是乡下穷苦地方,越是重男轻女严重。虽然男孩也要干活,但男孩干的大多数田地里的活,家里的打扫喂猪喂鸡洗碗做饭,还有缝制家里大大小小的衣服鞋子等等,却都要由家里的女孩去做。因此要真的让女孩像男孩那样去学堂里一坐坐一天的读书,村子里哪一户会舍得这么个劳动力?
林安只笑:“堂爷爷却忘了看十年后。”见里正不解,又道,“十年后,咱们村子里的姑娘,若是各个都读书识字,皆读过三字经、千字文,皆会打算盘算账,女工都比旁的村子里的姑娘好。那么,咱们村子里的姑娘,又能嫁到甚么样的人家?生出来的孩子,岂不是比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妇人生的孩子更好?即便是家境或有欠缺,那些女子识字了,她们的孩子必然识字,这样的姑娘家,谁人不争着娶?”
里正微微明白林安的意思了,可是想到家里的一堆活儿,又有些答应不下这件事。
林安又道:“当然,顾太太的小孙孙还小,顾太太又要照应家里,想来也不会每日都有时间教导女弟子。不若如此,那十亩田地,我请人为顾太太耕种,村子里的女娃去读书,不收束脩。而教导女弟子的时间,不如就隔天一次,每次辰初上课,巳时末便可归家,一次只上两个时辰的课。想来这样的话,也耽搁不了家里太多活计。”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里正听了,仔细算了算,也觉两个时辰不算什么,再加上林安说得没错,从现下来看,虽然看不得什么,可从长远来看,村子里的姑娘好了,可不是名声出去了,来求娶的人多了。到时候,可不是就能拿到一大笔彩礼?想来村子里聪明的人,都该知道这件事要怎么选择。
见里正想通,林安又道:“这小匣子里有四百两银子。除了为了村子里孩子读书买的二十亩田地外,剩下的银子,还请里正帮忙再置办些田地,放在咱们林家的祭田里,当是林安多谢宗族多年照拂的恩情。”
现下田地价格涨了,也不过是一亩良田七两银子,除去给夫子和女夫子的二十亩田地一百四十两银子,剩下还有两百六十两银子,能置办三十几亩良田,还有些中等田地。而林家先前,也至多只有十亩中等祭田而已。
里正听了,搓着手,就把匣子打开,见里面果真是两只各五两重的金元宝,还有三张百两银票,激动之情,简直不可言说。
“林安此下不过是中举而已。若有一日,林安能考中进士,能够做官,必会再想法子,先为族中购置百亩祭田。”
林安这番话一说,里正立刻起身追问道:“安哥儿此话当真?可愿意发下誓愿?”
林安似笑非笑:“若是堂爷爷能先发下誓愿,令我无后顾之忧,不必担心我祖父祖母,一时糊涂,被人蒙骗,胡乱将我二妹和小弟的婚事许了出去,那么林安,自然愿意发下誓愿。”
里正问出那句话,脑袋就立刻清醒了——他眼前的林安,早已不是之前的那个林家村里任人拿捏的林安,而是已经考中举人,且还是前途无量的解元的林安。他那句话,就已经过了。
等到听完林安的这番话,里正就明白林安此刻就许下这百亩祭田的缘故了。
林安在担心老宅的林老汉和杜氏会利用长辈身份,拿捏自己。
里正和林老汉本就是堂兄弟,一个村子里又住了大半辈子,当然知道这对老夫妻的糊涂处,闻言稍稍迟疑。
林安再接再厉道:“族长若肯帮我,我林安,必会回报家族。若不帮……左右我的婚事,当初族中就不曾插手,而我也被许了出去。想来,我将来要偏帮的,只能是三哥的家族,秦家了。”
林安的话如当头一棒,立刻将里正打醒。
他只记得林安是林家人,自然给为家族出力出钱,可是却忘了,林安当初却是被家里给当成小娘子,许嫁出去了。
而那个时候,林家家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