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也全城戒严的镐京城,很像一座鬼城。
近百万人的繁华帝都,没有平时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家家门窗紧闭,连商品琳琅满目、人来人往的东西二市也萧条得找不见几个人。
街上除了穿着甲胄手执兵器的禁军肃杀走过,几乎是荒芜的。
没有人知道为何天子要发布戒严令,许多百姓透过窗户偷偷向外张望,心中充满茫然与不安。
而康平坊中,赵癞头的破落小院里,好似浑然不觉风雨欲来的陈庭,正端坐在桌前,凝神细思,后又奋笔疾书。
高延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陈庭伏案疾书的场景。
“外头已戒严,这种时候还需要陈大人着急写什么?”
“自然要着急,”陈庭笔下不停,连眼皮也没抬,“殿下的檄文,还是要我亲自来写才好。”
“哦?”高延不动声色地往案桌那儿走了两步:“大长公主不是已经有檄文了?”
“那篇啊,文采不错,立意太差。”陈庭唰唰两笔收尾,快速将写满了字的宣纸吹了吹,卷起来交给等候在一旁的顾乐,然后才回头看向高延,微微一笑:“那篇檄文中请求当今天子为前太子的谋杀案以及殿下被刺之事申诉冤屈的内容,大错特错。”
高延继续不动声色:“哦?如何错了?”
阳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投射在陈庭脸上,显得他的脸有些阴森:“司马诚勾结北狄谋杀前太子,得位不正,如何当得天子之名?”
高延的心咯噔一跳。
果然。
他不要司马妧“清君侧”,而要司马妧“清、君”!
“可是……”高延沉声道:“陈大人莫忘了,你答应过老夫,要让司马诚将皇位传给我的外孙!”
“哦?陈某何时答应过?”陈庭站起来,他消瘦的身杆比高延足足高出一个头,两人站得近的时候更显压迫。他淡淡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的合作便到此为止如何?高相若想当皇帝的外公,不若趁着殿下还未兵临城下,早些劝司马诚退位,或许能如意哦。”
语罢,他步履优雅地越过高延向外走去,除了桌上的文房四宝,这片他居住数月的小院,竟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而且以后他也不会再来。
“陈大人想走?”高延转身,他的语气骤然阴沉:“只要老夫喊一声反贼在此,立即会有上百禁军冲进来将你捉拿砍头!”
陈庭头也不回,朗声一笑:“高大人以为我被抓了,你便能摘得干净?”
他悠悠道:“为免司马诚将你做替罪羊送给殿下处置,高相还是早日为自己谋划吧。”
陈庭的声音越来越远,他和跟着他身后的顾喝顾玩渐渐走出了赵癞头的院落。纵使全城戒严,他还是有办法去找他的下一个合作者,下一个身份尊贵且目标一致的合作者。
站在空空如也的院落中,高延面沉如水,一言不发。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故而与陈庭的合作有所保留,且背着他去暗杀顾乐飞。
可惜没成功,算那小子命大。
如今,只看到底是他的势力强,还是司马妧的拳头硬。如果能借着司马妧的兵临城下,逼司马诚退位让“贤”,那便是他最希望的事情。
至于陈庭此人……
狡诈如狐,动了他之后会有什么后果,高延心底也没底。
不过,只要他还在镐京城内,那就是他对上司马妧之时保命的人质。
高延的眼中划过一抹残忍的血色,他挥了挥手,两个黑影无声从隐蔽处出现,高延低声吩咐:“跟上他!”
“是。”
黑影唰唰窜离,高延定了定神,又命令道:“大公子现在何处,通知他秘密回府!”
旌旗摇曳,赵岩带队在就地扎营的士兵中巡视,偶尔望一眼东北的方向,眼神怅然。他知道此地离镐京不过十几里地,明日便可抵达镐京城下。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归京,想必此时赵府之中,明月公主正对他的哥哥和父亲大吵大闹吧?
不远处,一身黑衣金甲的大长公主带着数名将领正穿过营寨,检视士兵们的状态。她时不时停下脚步来,和某个百夫长甚至是小小的伍长说几句,不知道她问了什么,这些人的面色都浮现出困惑的神色,然后憨憨挠了挠脑袋,回答了她。
似乎回答让她啼笑皆非,她忍不住勾了勾唇,没有再说什么。
赵岩发现,不少士兵们看见一向严肃的大长公主勾唇笑,目光都有些发直,可是人人都很心虚,根本不敢让她发现。
大长公主的伤已经大好,可是面色并未恢复到当初的红润,有些许苍白,却不显憔悴。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锐利,身形笔直,一眼望去,她那在士兵堆里并不算特别高挑的身材竟是异常坚定,令人信服和畏惧。
这个女人曾经收复过嘉峪关,荡平过北狄,现又带他们灭了南诏,平定大靖西部。如果说她的下一战是大靖的国都镐京,好像“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赵岩听过很多士兵在路上的遐想,灭了狗皇帝之后大长公主会不会登基当女皇,他们这些人会不会有从龙之功,不求封侯,但求给多多的赏赐好衣锦还乡。
赵岩知道,这些人对造反没有一点害怕之心,一来无条件地全盘信任司马妧的指挥能力,二来他们清楚自己只是小鱼小虾,若是失败,逃掉便是。
不过赵岩也知道,还有少部分的人,如他一般,是要坚定决心跟着司马妧一干到底的。即便她败了,也愿意跟着她。
赵岩本来是可以和韦恺一起留在云南的,可是他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