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妧禁不住“嘶”了一声。
顾乐飞如同触电一般收回手,顿时不敢再按。
看她身上那么多旧伤便知道,她该是一个很耐痛的人,如今连她都忍不住叫出来,想必是很痛。
顾乐飞收回来的手克制不住地抖起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慌张,只是很有摔东西或者、或者杀那个人的冲动。
“伤在筋骨,原先养得不错,只是受不得寒,这次便是在地上跪得太久了,故而引发旧疾,”这次送司马妧回来的又是梅常侍,他见顾乐飞脸色阴沉的模样,便安慰道,“好在太医已经给看过,上了药,每日换药,拿药水泡脚,殿下的身体又好,过段时日便会恢复的。”
崔氏也安慰道:“是啊小白,我还特地追着太医要了几个药膳方子,回头让你那几个手艺好的厨子做了给公主吃,一定能养回来。”
符扬捏了捏拳头,愤愤不平道:“养回来有屁用,痛都痛过了。陈先生说过,殿下的旧疾发作起来酸麻胀痛,怕凉抽筋,给一点外部刺激就如敲骨……”
“符扬。”
司马妧打断了他的抱怨,她的声音不大,也没有太多的气势,可能是她此刻已经没有力气的缘故。
赵岩听了,眉头紧紧皱起来:“殿下怎会有此旧疾?”
“约莫十年前的事情了,为了伏击北狄精锐,殿下带着我们在冻得掉冰渣子的马鬃山足足等了……”
“符扬。”司马妧再次平静地打断他。
符扬低下头,攥紧拳头不平道:“不是痛在你们身上,你们当然觉得……”
“符扬”司马妧第三次打断他,“闭嘴,出去。”
“是,殿下。”符扬耷拉着脑袋不说话。跟着他身后的二三十个从郑府回来的人也耷拉着脑袋。本来很高兴把郑府搅合了一番,可是此时此刻看见躺在床上动不了的司马妧,他们谁都高兴不起来,一个个都无精打采、心情沉重地走了出去。
虽然符扬的话屡次被司马妧打断,但是顾乐飞已听得很明白。那时候的司马妧多大?十五?十六?非常奇怪的是,他此刻心里居然突然变得十分平静,并没有她的亲兵们的愤怒和难过,他甚至可以礼貌地朝梅常侍拱拱手:“之前有劳梅常侍了。”然后十分客气地将宫里的人一一送走。
“公主需要休息,母亲和妹妹也先回去吧。”他又将崔氏和顾晚词打发走。
赵岩和几个小伙伴们见状,知道大长公主病着,自己也不适合继续打搅,便拱拱手道:“那么我们也……”
“稍等,”顾乐飞却道,“明日还要请你们帮忙做一件事。”
“我需要你们……¥%&……”他说话的音量不大,不过赵岩和同伴们都能听清楚,众人脸上起先露出十分古怪的神色,随后都快意地笑起来,赵岩更是恨恨道:“他不让殿下好过,我们自然也不会让他好过,这件事包在我等身上!”随后便也告辞离去。
“顾喝,去告诉楼家今日太晚且下雪,大长公主需要休息,不须过来。”估计着楼家虽然消息不算灵通,但不多时也会被惊动,未免他们惊扰到司马妧休息,顾乐飞便提前吩咐道。
“是。”
顾喝领命去了,待众人都走了,顾乐飞的一张脸彻底冷下来,他面色阴鸷地吩咐道:“顾吃,去请许老头。”
宫里的太医,他一个都信不过。
当他再次走进屋内的时候,司马妧已经侧躺在床上睡了过去。或许是药中有安眠的成分,或许是足足三天不合眼令她疲惫异常。总之挤满一屋子的人都离开后,她便感觉已经无法再继续强撑。她睡的时候身体微微蜷曲,不知道是因为腿部疼痛还是因为安全感的缺乏。
这一回,大长公主是真的累了。
朦朦胧胧中,她感觉有一只手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额头和发丝,那只手上有厚厚的肉垫,是很熟悉的触感。
“小白?”她迷糊地叫了一声。
那只手顿了一下:“殿下醒了?天色还暗着,多睡一会吧。”顾乐飞的声音本来就极低沉好听,此刻他刻意放缓压低,更像催眠曲一般。
司马妧的眼睛复又合上。
顾乐飞以为她又睡了。
可是她闭着眼睛,突然问了一句:“陛下是不是真的很恨我?”
“我自认……并未做错过什么……”她未曾睁开眼,仿佛梦呓一般呢喃道。
顾乐飞沉默不语,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如同安抚猫儿一样安抚她入眠。
注视着女子安静的睡颜,她紧紧闭着的眼中或许有泪,或许没有,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任何人看见她眼里的脆弱无助。
他从来不知道,打得西北大大小小数十游牧部落或灭或降的司马妧,竟会身有旧疾。
她太强悍也太固执,宁愿将所有的苦痛埋在心中,独自隐忍,以致于所有人都忘了,她不过还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如果不是旧疾复发,顾乐飞可能永远也不会看到她如此虚弱的一面,永远和所有人一样认为她是不可打败也不可战胜的神话。
这个女子有孩童一般安静单纯的睡颜,亦有一颗赤子之心。
他实在不该让她独自面对世间险恶。
自己是无能的。
司马妧睡得并不安稳,眉头轻皱,顾乐飞小心地为她抚平眉间褶皱,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自己是无能的。
他太天真了,以为自己能够看清背后的阴谋是何等聪敏,却尴尬地发现,到头来依然只能让大长公主自己去对抗那些险恶。
面对司马诚那道冷酷的指令,他根本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司马妧在那冰冷的大殿中独自枯跪三日。
我多么希望跪在那里三天的人是我。
凝视着司马妧的脸,顾乐飞轻抚着她的发丝,想要俯下身来亲吻她光洁的额头。但目光不知怎的一偏,突然他看见自己放在她发间的肥厚手掌,看上去是那样笨拙可笑而丑陋。
那只手因为顾乐飞自己的注视,居然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仿佛它自己也知道,如果他胆敢亲上去,那简直是对她的亵渎。
怎么配呢?一点也不相配啊。
可是,亵渎也好,无能也罢,顾乐飞此生从未像现在这样,急切地、坚定地想要保护住一个人。
哪怕用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