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老将军,顾某敬你一杯。”正当顾乐飞被楼重的目光盯得浑身难受时,难得也被邀请入宫的顾延泽及时为自家儿子解了围。
对于文化人,大老粗的楼将军还是相当尊重的:“顾先生,楼某也敬你一杯。”顾延泽笑笑,将杯中酒豪爽一饮而尽,他已经十多年未踏足这里,不由触景生情:“景还是这些景,人却老了。”他多年奔波全国各地讲学,风尘仆仆,餐风饮露,还不到知天命的年纪,头发已经白了多半,皱纹爬满脸部,看起来颇为沧桑。
楼重侧头,打量自己外孙女的这位公爹,只觉得此人意志消沉,好似生无可恋。这种场合,他不便多说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朗声笑道:“老夫已到古稀之年尚且不肯服老,顾先生还年轻得很啊!”
感觉背后危机解除的驸马爷轻轻舒了口气,凝神下来,听见自家的公主殿下正在默念:“胡子特别长的是英国公单云,右眉角有颗大大的黑痣是御史大夫赵源,肚子特别圆挺的是少府寺监卢尤亮……”
她念念有词,顾乐飞哑然失笑:“殿下此法,倒是容易记人。”
此时正好是无人敬酒的空档,司马妧方得机会和他说两句抱怨:“我的记性一向不错,只是今日来的大臣实在太多,我只能用此法强行记忆。至于那些小姐夫人,衣着打扮都差不多,又画着相似的妆容,我是真的头痛,怎么也记不住。”
大臣太多?
顾乐飞微微皱了眉:“殿下进京已有数月,竟并未见过那些大臣?”
“多数皆未,”司马妧轻声道,“成亲之前,陛下命我居于皇宫后院,见外臣有所不便。”
“如此。”顾乐飞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心中已明白个中缘由。司马诚当然不希望她和外臣接触过多,更不希望她听见关于驸马肥胖的任何风声,未免夜长梦多,巴不得她赶快出嫁了事。
就算卸了兵权,她也仍是司马诚的眼中钉、肉中刺。
只是不知道,下一步,他打算如何对付她?
顾乐飞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坐于高台之上的皇帝与贵妃,随即对着来敬酒的人绽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过多的肉挤压着他的眼,使得他眼中那抹带着讽刺的沉思之光无人察觉。
送走了这一波人后,司马妧左顾右盼,好似在找什么人,但是又找不到。她奇怪道:“我儿时离宫,年岁虽小,也还记得四五位皇叔和皇弟,此次回京,这些人怎么一个也不见露面。”
顾乐飞勾了勾食指,站立在旁的侍从顾吃顾喝立即摆了摆袖中的手,示意无人听见。顾乐飞颌首,状似十分亲密地拉住她的手,领她走到无人的树下一角,贴着她站立,似乎不胜酒力要靠她扶的样子,虽然丢脸,但是很符合他没用的形象,而且暂时也不会有人来打搅他们。
虽然在他主动拉司马妧手的过程中,被她趁机捏了肉掌十多次。
“殿下记得的是哪几位?”他继续轻声与她交谈。
谁知司马妧偷戳了两下他又圆又弹的肚子。
这个女人……
顾乐飞满头黑线。
“嗯……七皇弟和九皇弟,他们来母后宫中的次数较多,还有八皇叔和十二皇叔,最爱送我礼物。”谈及这些人,司马妧的面上中禁不住浮现出怀念。她自己也没想到,已经褪色的幼年记忆还能被自己翻出来,皇家虽然少亲情,但并非没有。
“这些人,殿下以后莫要提了,”顾乐飞语气淡淡,“除了太原守陵的十二王爷,其余的都已薨。”
薨?
这实在是一个太简单、信息量太少的词,可是这些人竟然都死了,背后未言说的意味是何等深长。
顾乐飞说完,迅速抬眼瞧了瞧司马妧面上表情,她的震惊和不可置信是那样明显,丝毫不懂伪装一下。意识到这一点的顾乐飞忽然有些明了过来,即便司马妧能将河西走廊治理得井井有条,她也很有可能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管理一方土地和权力斗争,是有根本差别的。
“殿下,莫让旁人发现你的心思。”顾乐飞悄声提醒,伸手在她的脸颊上摸了摸,好掩盖她的惊讶神情。仿佛是十分熟稔的亲密动作,不过在场见到这一幕的人只觉得驸马黏在公主脸上的大肥手十分滑稽有趣,谁也不知道他是第一次对司马妧动手动脚,摸上去的那一刻他心里是多么紧张。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的神色,却发现她对自己过于亲密的举动无动于衷,眉间浮现一抹深思,显然在思考那句话的背后含义。
顾乐飞感到莫名的失落。
“今日夜宴,殿下最好也莫要皱眉。”顾乐飞又提醒道。进而,他的心里感到好奇,在这座风云诡谲、人人都带着面具的镐京城中,这位不通政斗的大长公主会怎样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