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章家众人与官差们眼中,沈氏只是好心送了碗热汤给那对路过的甥舅,而且见那舅舅双手发抖,似乎十分激动,怕他打翻了汤碗,还亲自将汤送到那外甥面前,喂他喝汤。他们并没有起疑。
差役们暗下腹诽沈氏多事,只是见那对甥舅不象是什么有力气的人,再看章家众人的反应,也不是前来搭救的,既然章家人愿意拿自己的东西去救人,那也不与他们相干。
章家大部分人则是在私底下嘀咕沈氏忽然变得慈悲心肠,对外人如此之好,怎么不见她平日对隔房的侄儿有这般殷勤?另外还有陈氏多想了点,生怕来的是歹人,会伤害沈氏,但在看到那少年急切地喝着热汤,还泪流满面时,心中生出愧疚之意,自认枉作了小人,特地从锅里摸出两个刚刚蒸热的隔夜包子叫明鸾给那对甥舅送过去。
至于一向刻薄小气的宫氏,眼下正在船舱里照看儿子,没顾得上岸边发生的这个小插曲。
明鸾拿着包子走近了沈氏等人,离着还有五丈远呢,那个“舅舅”
就猛地抬头向她看来,似乎还呛着了,急促地咳了两声。明鸾有些意外,犹豫着继续向前走,将包子递过去:“大伯娘,母亲说这两个包子给他们吃。”
沈氏转过头来,目光中满是感激之色,明鸾反倒被惊住子:“大伯娘?”沈氏连忙收回目光,微笑道:“还是你母亲想得周到,多谢了。”伸手接过了包子,便递给了那少年。明鸾留意到她没理会那个“舅舅”而那“舅舅”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反而还低声劝自己的外甥:“多吃点吧,把这个也吃了。”
他不饿吗?居然把汤和包子都让给了外甥,这舅舅还真好人,只是态度未免太谦恭了些,还用双手将包子奉上。
明鸾只觉得古怪非常,想要再观察几眼,沈氏却回头对她说:“这里有我就好,三丫头,你回去帮你母亲的忙吧。”明鸾试探地问她:“要不要我再拿一碗汤来?”沈氏笑道:“不用了,一会儿我会回去拿的,咱们家没有多余的碗,只用这一个就够了。”
明鸾虽然心中疑惑,但鼻子闻到鱼汤的香味,立时就觉得饥肠辘辘,想到午饭时间不长,如果不尽早去舀鱼汤,搞不好一会儿就没得喝了,便再无心理会沈氏,径自转身回去了。
沈氏看着她走得远了,方才转过头来,看向那少年,眼圈又红了:“自打失了你们的消息,我就日夜担忧不已,生怕你们有个好歹。天可怜见,总算看到殿下平安无事了!只是好好的,殿下怎么往这边来了呢?越王夺了皇位去,殿下若想为太子与太子妃两位殿下讨还公道,还需得谋求藩王与大将的支持方可。”少东露出了伤心的表情,哽咽道:“姨妈,我也是不得已,如今除了你,还有谁能助我一臂之力呢?”
沈氏愕然,旁边那“舅舅”答道:“章少夫人容禀,当日殿下出宫,原是在少夫人亲信带领下躲到农庄上的,没想到冯家人神通广大,会找上门来,仓惶之下,奴婢陪着殿下出逃,先有李家少夫人背信弃议,后有朝臣无动于衷,若不是奴婢机警,只怕在京城就要落入越王爪牙之手了。本来听说先帝醒了,还想求助宗室皇亲之力回到宫中,不料求助的第一家皇亲就暗中密告越王,引来禁军。好不容易逃过了搜捕,殿下也因大受打击而病倒,奴婢为保殿下万全,不得已乔装带着殿下避到城外去养病。原本想着,等殿下病情好转,再联系先帝,没想到等到的却是先帝驾崩、章家流放出京的消息”沈再闭上了双眼,流下痛苦的泪水:“怎会这样……胡四海,你告诉我,是哪家皇亲这般不忠不义,胆大妄为?!”
胡四海哽咽答道:“是安庆长公主殿下……如今已经是大长公主了。”“是她?”沈氏猛地睁开双眼,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怎会是她?!当初太子明明说过,安庆长公主驸马欧阳伦不但是太傅,还是一心支持他的大忠臣,还说若没有欧阳驸马,他早就不在人世了。
虽说驸马已逝,但听说他与长公主夫妻情深,长公主为何为违逆他生前愿望,加害太孙?!”
胡四海道:“奴婢也百思不得其解。奴婢在太子身边侍候了整整二十年,素知太子殿下最是信任欧阳太傅,虽然欧阳太傅明面上与太子并不亲近,总有些疏远的意思,但太子殿下却说这是为了避嫌,心中对太傅的敬意从来不曾少了半分,而安庆长公主从前对太子也很是亲切,本该是信得过的,因此奴婢才会在形势危急的时候,第一个想到向寡居的长公主求助。奴婢万万没想到,长公主居然会将太孙的下落透露给越王…”他低下头拭去眼中的泪水“都是奴婢判断失误,才会连累太孙殿下遇险,奴婢罪该万死!”
沈氏双眼盯着他,脸上神色变幻。这时,太孙朱文至挣扎着直起身道:“姨妈,这几个月来若不是胡四海护着我,只怕我早死了,他虽有些许失误,也是错看安庆大长公主为人的缘故,您就别怪他了吧?”
沈氏收回视线,柔声对朱文至道:“罢了,如今你身边就只剩了这么一个人,他又是你母亲看重的,我就不多事了。只是你们在先帝驾崩后,就算想要离京避险,也不该往南边来。
我听说北平燕郡王与太子最是交好,你为何不往北去投奔他?无论他有没有办法与新君对抗,真少你在北平可保平安无事。”朱文至含泪道:“起初听说皇爷爷薨了,我也想过这条路,只是北疆告急,蒙古大军又南下了,胡四海担心去北平会有危险,便劝我先观望一下局势再说。后来又见藩王们进京奔丧我还妄想会有人替我主持公道,质问新君倒行逆施之举,没想到……也不知新君跟他们都说了些什么,竟无一人质疑新君登基的资格,甚至还有人说新君比父亲更适合继承皇爷爷的位子……”
“什么?!”沈氏大怒“竟有人如此颠倒黑白?!”
胡四海低声道:“听说是新君将太子殿下生前有意削藩的事告诉了诸藩王,又在登基后对诸藩王大肆井赏,藩王们得了好处,还有谁会多事?为着这事儿,殿下也不敢再去北平了,生怕连燕王也……”
沈氏神色一黯:“这么做也好,先帝当年还在潜邸时,曾经病重,当时就有朝议说万一先帝不治最适合做储君的便是当年的老燕王。
如今虽老燕王全家殉国多年,燕王府只剩下一个幼子高爔袭了王位,但老燕王当年的臣属有不少还活着,万一他们见京城事变,窜唆燕郡王借机夺位太孙过去了,也不过是白白葬送了性命而已。只是这么一来,太孙想要还朝正位,便难上加难了……”朱文至哽咽着对她道:“姨妈,我早已抛开了妄想,什么还朝,什么正位,………,祖父已逝,父亲惨死,母亲也没了,连弟弟也顶替我被活活烧死在东宫叔父夺权,姑祖母背信,外家流放,我如今不过是个孤家寡人,芶延残喘而已,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哪里还敢指望更多?我只盼着你们都能平平安安的,万万不要再为了我,牺牧更多人的性命了……………”说罢竟号啕大哭起来。
沈氏迅速往章家人与官差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们虽闻声望来却没有起疑的意思,方才回头低声劝道:“太孙殿下,那些官差都是京中刑部派出来的,为防万一,还请你不要伤心。至于日后的事,咱们慢慢谋划便是,我一定不会辜负了太子妃娘娘的重托。”
朱文至收敛了哭声,整个人却仿佛泄了气般,软软地靠在石头上低低地道:“能见到姨妈真是太好了除了您,我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沈氏心头涌起一阵辛酸与悲痛,强忍着对他道:“太孙还请节哀,无论如何我都会护着你的还有我们沈家所有人,都会护着你的……………”说罢也低头哽咽起来。
姨甥俩哭了一阵胡四海又对沈氏道:“殿下与我听说章家是往南边来了,一路追赶,殿下病体未愈,盘缠又不足,路上吃了不少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