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拂面,大河滔滔,奔流向东,气势磅礴,荀彧将宗族数百口一路风尘仆仆,终于抵达黄河岸边。
起程前,同郡韩融将宗亲千余家躲在密西山中,曾邀他入山躲藏,此韩融即党人领袖陈寔的学生,故冀州牧韩馥族叔,前九卿之大鸿胪。去年其为董卓所遣,招降关东州郡,同行者少府阴修、执金吾胡母班、将作大匠吴修、越骑校尉王瑰皆死,惟有他因为名气太大幸免于难。韩融本就没有为董卓卖命的想法,趁机回到颍川老家。年初袁术、孙坚同董卓全面开战,颍川诸士皆不看好此战,兼且厌恶袁术为人,纷纷躲进山中。
对于韩融的邀请,荀彧想也没想拒绝了,去年冬开始,四兄荀谌屡次给他来信,邀他来冀,同时隐约透露豫州将有变动。荀彧目光敏锐,断定颍川四战之地,必有兵祸,乃反邀韩融去冀,后者就如同颍川荀氏其他宗姓那般,顾恋乡土,不愿离开。
荀彧唯有遗憾告辞,当他走到陈留的时候,突然接到孙坚大胜董卓的消息,顿时为之一惊。在关东人眼中,董卓可是强悍得可怕,手下拥有凉、并十数万善战虎狼之士,非集天下之力讨伐不可。然而事实证明,董卓似乎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强大,颇有外强中干的意思。
袁术声望如日中天,又离颍川很近,但荀彧却从来没想过投靠袁术,一是袁术固然得势,但荀彧认为他才干不足,仍然不看好他的未来。更为重要的是袁术杀死了他的故主,九卿少府、前颖川太守阴修。
荀彧尚幼时,中常侍唐衡慕颍川荀氏书香门第,人杰频出,欲与之联姻,荀彧父亲、荀氏八龙荀绲畏惧其势,不敢拒绝,遂以幼子荀彧配之。荀绲这个决定害苦了荀彧,为了弥补亏污,从小发奋、潜学、养名,直至南阳名士何顒批其为“王佐之才”,又和时为天下第一少年郎的“射虎灭蝗盖子英”相交,才算彻底摆脱了亏名。
荀彧若敢投靠杀故主之袁术,苦养近三十载的名声立刻就会化为乌有。
荀彧入东郡后已经从太守王肱那里得知袁绍继任冀州牧,他认为当今董卓乱政,致使天下大乱,有倾覆之危,但未如周室陵迟、秦失其政那般不可逆转,只要拨平凶逆、匡翼天子,则汉室仍可复兴。
而袁绍先图别立帝王,分裂九州,拒不承认当今天子,次图光武旧地,并插手关东诸州政事,怎么看都不像有拯救汉室之意,实与他的理想背道而驰。
荀彧凝望大河,心里默默道:“二袁皆非救世之人,余者似幽州牧刘(虞)伯安,身份敏感,内有公孙掣肘,力所不及。青州刺史焦(和)公宰一介文人,面对黄巾一败再败,据说积病难返。豫州刺史孙(坚)文台匹夫之勇,徐州刺史陶(谦)恭祖奸猾老吏、兖州刺史刘(岱)公山争权夺利,扬州刺史陈(温)元悌才智平庸,益州牧刘(焉)君郎闭门自守,凉州穷困混乱、交州偏远弱小……”
大汉十三州,除去董卓盘踞的司隶,只剩下一州还未评价,即盖俊所领并州。
盖俊手握并州九郡、凉州北地、司隶河东、河内共计十二郡,人口数百万,带甲十余万,实力雄厚。而盖俊少有盛名,天下共称,长有战功,横行西北,董卓素所畏惧。荀彧和他相识十二载,多年来一直书信不断,其一举一动皆有关注,可是荀彧却还是看不透对方。
“天下间能够知道他心意的人,恐怕也只有他自己了。”
良久,荀彧发出一声长叹。
“文若,该过河了……”一名荀彧的远房族兄轻声唤道。
荀彧点点头,行到渡口,同族已开始携老扶幼登船,汉代造船业发达,素有北东莱、南豫章之说,两地并驰名于大汉国,此船即为东莱船,乃是东郡太守王肱提供,足以将荀氏数百口一次送过去。
黄河水面并不宽,没过多久便到达北岸,让荀彧吃惊的是,盖俊竟然站在渡口迎接他的到来。两人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六年前,即中平二年(公元185年)盖俊在京中任羽林中郎将时。六载过去了,盖俊已是而立之年,容貌不改,气质却大变,威严奇重。汉代豪族子弟多不虑出仕,然而少有所成者则不多,似盖俊这般年仅三十便是持使节、骠骑将军领并州牧、美阳万户侯,实在过于骇人听闻,若非乱世,岂能至此?
一团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钻入鼻孔,沁人心脾。盖俊含笑看着荀彧,后者比他小一岁,今年二十九岁,一如以前,衣冠楚楚,面如冠玉,天质自然,虽有意蓄起淡须,依然帅得一塌糊涂,令盖俊不由自惭形秽。这种感觉他只在妹夫杨阿若身上体验过,杨阿若有一种阴柔之美,而荀彧则是君子之风。
荀彧一脸讶色的行礼,而后问道:“将军何以在此?”
“不如此,何年才能见到你?”盖俊迫不及待的上前抓住他的手,一副怕对方逃跑的样子,笑着说道:“自从乃兄(荀谌)友若那里得知文若欲来冀州,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苦等三日,终于逮住你,快随我走吧。”
“走?去哪?”荀彧一头雾水。
“河内。”
“……”荀彧闻言微微眯起眼睛。“将军欲入雒阳?”
盖俊笑而不语,转为荀彧介绍起长史贾诩、主薄杨俊、傅干三人。
荀彧无奈与三人见礼,贾诩闻于西疆,关东则不太听说其名,不过看其任骠骑将军府长史,可知盖俊对他的信任。杨俊也只是知名河内一郡之地,直至成为并州刺史部主薄,才为天下所知,最轰动的事莫过于河内人与并州人的纷争。至于傅干,年才十七,尚未立冠,荀彧只知道他乃已故汉阳太守、壮节侯傅燮独子,其他一概不知。
贾诩打量着对面的青年,盖俊几日来的行为举止明显有异,贾诩很惊讶盖俊居然会流露出躁动之意。这种躁动绝不是两人少年相识,即将重逢之故,而是一位君主对大才的渴求。是的,大才,普通人才还不至于令盖俊变得这般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