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二年(公元179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和熙的东风吹遍大地,却吹不走大汉国百姓心头的冰冷。瘟疫再度爆发,以惊人的速度横扫九州。明达之士忧心忡忡,建宁四年至今,短短的九年里竟然发生三次大瘟疫,平均三年一次,这么高的频率,百姓已经显得不堪忍受了。
雒阳城虽未封门,但检查格外严格,初入非常不便,太学中也是风声鹤唳,很少有学子三五成群抛头露面,有年头久,经历过疫灾的太学生更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与世隔绝。
盖俊有样学样,躲在郊外家里很少外出,每日靠练字、读书、弹琴、练武打发时间。这日他在书房练字,陈嶷仆人哭喊着上门,他心里一惊,暗觉不妙,那仆人扑倒地上,哭言陈嶷染上疫病,眼看就要不行了,想见他最后一面。
“你说什么?”盖俊如遭电击呆立当场,呆滞地问道。四日前陈嶷还和休沐的臧洪来他家游玩,这人说不行就不行了?怎么可能?其实他心里已经知道此事多半为真,若非突染恶疾病故,以陈嶷的才华绝对有能力在未来的乱世中出人头地,只是他不想相信这个事实罢了。
半晌反应过来,他飞速冲出家门,连马都忘记骑了。一口气跑出小半个时辰,赶到太学陈嶷住舍前,举起颤抖的手推开门。
举步迈进卧室,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仅仅四日,神风俊朗的陈嶷就被疫病折磨得不成人形,躺在床上犹若死人。
“子英……来了,等你好久,再不来怕是……见不上了。”陈嶷扭过头,扯了扯嘴角说道。
“公、公尚,你……怎么变成这个模样?”盖俊眼睛一热,扑到榻前,泪洒衣襟。
“我身染疫病,勿要近我。”陈嶷吃力地道:“子英……相识一场,有……一事相求,我死后,请把我送回家乡……”
盖俊泣道:“公尚此是何言?你知张仲景医师,他连蔡女郎绝症亦可治愈,我这便找他为你——”
陈嶷断断续续道:“张医师如仍在京中,我必设法请之,然其外放荆南——呵!命里注定我当死啊!”
“公尚……”
“倘若子源没有,入宫……为郎,我……会让他送我回乡,现今再抱此想法将耽误子源仕途。吾友人无数,唯视子源和子英你为良友,我把身后事托付给你,子英应我吗?”
盖俊连连点头:“应、应……”
陈嶷神情痛苦,每一次呼吸仿佛都用尽了全身力量,并且随时有中断之危。
“子英……”
“在。”
“有一事埋藏心底良久……连子源也未曾告诉过,本欲……就此一辈子不说出口,今日大限已至,向子英吐出——”
“我听着——”
“有……有一女和我家为邻,与我同岁,我……甚喜之……她亦如是……可……她家乃是娼家出身,低贱至极,我琅邪陈氏不为高门,也为大族,莫说娶她为妻,便是纳为妾也不行。父母大人探知我的想法,就请太守推荐我入太学,父母大人以为我年幼懵懂,过些年就会忘了她——我这些年尽力不去想她,也得不到她的消息,自以为忘记了……可……”一滴干涩的泪顺着陈嶷的眼角滴下,“我发觉我错矣……好悔去岁没有同大兄一起弃学返乡……她已为人妇又如何?见……上一面也好。子英,我好悔……”
陈嶷猛然坐起喊道:“我之一生,有志不得展、有爱不能娶,悲否?”言讫闭目死去。
“公尚……”
盖俊手臂伸到半空,不敢碰触他,生怕确认对方死去的事实。
可是……能骗得了自己一时,能骗一世吗?
哆嗦着收回手盖住脸,泪水顺着指缝缓缓淌出,撕心裂肺的嚎叫盘旋在屋顶,绕梁不散。
……
“正巧公尚你有空,便由你领他去住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