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池软手软脚地坐在马路边上,心里后怕不已。他觉得他这情况不能算疲劳驾驶,但刚才又确实有种好像是睡过去了的感觉。
这事儿有点儿邪性。
路上的车辆慢慢多了起来,一条瘦骨嶙峋的黑狗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围着秦墨池不远不近地转悠。看它的个头有点儿像是成年的拉布拉多,但是太瘦,秦墨池也不能确定它到底是什么品种,不过看上去不大像流浪犬。它虽然瘦,但是并不脏,而且看着他的时候眼神里并没有一般野狗对人类所抱有的根深蒂固的防备。
黑狗围着秦墨池转悠了两圈,在离他四五米远的地方坐了下来。秦墨池与他对视了片刻,忽然有点儿感慨,“想不到啊,在我这么狼狈的时候,只有你这么一个陌生……陌生的狗陪着我啊。”想起后备箱里杨科给他装的那一堆肉,心说这狗不是闻到味儿了跟来的吧?不过看它这么瘦,说不定真是饿了挺长时间了。
秦墨池缓过一口气,从路边爬起来打开后备箱,在里面翻了翻,猪肉是大块的,他也没法切,鸡是现宰的,也是整个的。秦墨池在袋子里翻来翻去,找到了半片鸭子,拿了个塑料袋垫着放在路边,冲着黑狗招招手,“来,吃饭,送你的。”
黑狗看看地上的半片鸭子,舔了舔嘴唇,坐着没动。
秦墨池又坐了下来,指了指身边的鸭子,“看在你陪我的份儿上,算是给你的感谢。”
黑狗歪着脑袋看着他,犹犹豫豫的朝他走了两步。
秦墨池忍不住想笑,“我这也不能算故意跟你过不去吧,给你吃肉难道还要我躲一边去给你让地方?狗兄,你不能这么不讲理,对吧?”
黑狗瞪着一双温润润的眼睛与他对峙了片刻,终究还是抵不过食物的诱惑,很小心地靠了过来,试探地看着秦墨池,嘴里呜呜叫唤了两声。
秦墨池指指鸭子,“快吃饭,新鲜的鸭子,早上刚宰的。”
黑狗像是看懂了他的手势,小跑两步窜过来叼起半片鸭子转身就跑。它的动作太快,秦墨池没拦住,忍不住抱怨,“你倒是把塑料袋也一起叼走啊,直接放在路上,都沾上沙子了……真不讲卫生。”
貌似动物们都要找个自以为安全的地方才肯吃饭,大概它们也不在乎干不干净吧。秦墨池拍拍裤子上的灰,从路边站了起来,冲着黑狗跑走的方向摆了摆手,“谢谢你陪我。”
公路下方的树林里,茂密干枯的灌木后面,黑狗的爪子按着咬了两口的肥鸭子,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目光穿过灌木的缝隙,远远看着公路上那个转身离开的身影。良久之后,它意味不明地舔了舔嘴唇,低下头继续撕咬它的食物。
秦墨池回到市区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他随便找了家饭馆吃了一碗面,就开着车去了夏智家。这个点儿夏智上班去了,但林唐肯定在家。她从学校退下来之后就一直在家休养,有时间了就在老年大学上上书画课,或者在家种种菜。他们家住一楼,带个小院,她把小院的地都收拾出来,除了种菜还种了不少花,也算是给自己找了点儿消磨时间的事儿。
看着秦墨池后备箱里一堆东西,林唐也有些犯愁,“家里冰箱也没么大地方啊,这也太多了。要不给你爷爷送过去一点儿?反正过年的时候咱们都要过去吃团圆饭的。”
秦墨池不想去夏正河家,但是这一堆东西是他带回来的,又不好让林唐去跑腿,再者他也知道林唐的意思。林唐其实有些后悔当年不管不顾的把秦墨池带回了自己家,要不是她冲动的决定,说不定秦墨池跟夏弘、甚至夏正河的关系也不会像现在始终不冷不热的。但是后悔归后悔,秦墨池都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
秦墨池不怎么高兴的带着一堆土猪土鸡去了夏正河家。夏正河图清净,住郊区,挺大的别墅,除了老头儿自己就只有几个帮佣。哦,对了,还有一笼一笼的画眉八哥什么的。秦墨池不喜欢这个小区,虽然条件确实不错,但他总觉得每一家都相隔很远,安静的过了分,没有烟火气。像故事里妖怪住的地方。
秦墨池有点儿后悔自己回来的太晚,要是他再早一些,能赶在夏正河午睡的时候过来就好了,至少有个正当理由可以不去见他。
秦墨池帮着管厨房的那位张阿姨把后备箱里的东西搬进去,正想着要不要从后门溜走,就看见夏正河的秘书老胡出现在了厨房门口。老胡今年也五十多岁了,年轻时候当过夏正河的秘书,后来老伴儿过世了,儿女们又都去了国外,夏正河就让他搬了过来,两个老头一起做伴儿。老胡是个挺和气的人,对着秦墨池这位夏正河不怎么待见的孙子也始终客客气气。
“墨池少爷,”老胡笑微微地看着他,“先生在书房,让我喊你过去。”
秦墨池皱了一下眉头,敷衍地点点头,“马上过去。”
厨房的张阿姨在夏家做了很久,知道这里面的事儿,连忙摆摆手说:“去吧,墨池少爷,剩下的事情我来做就好了。”
秦墨池挺无奈的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老胡去了楼上书房。书房门虚掩着,秦墨池还没进去就看见夏正河坐在书桌后面看报纸,旁边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绿茶。秦墨池象征性的敲了敲门,手还没搭到门把手上就听书房里一阵翅膀乱拍,紧接着挂在阳台上的几只鸟一起叽叽呱呱叫了起来。
夏正河也吓了一跳,抬头看见秦墨池站着门口,随口问道:“你干什么了?”
“我能干什么呀?”秦墨池不满地反问他,“我这还没进来呢,跟你那帮傻鸟隔着整个书房呢。”
夏正河看看挂在阳台上一个个上蹿下跳跟看见野猫似的惊慌失措一群鸟,心里觉得莫名其妙。以前秦墨池很少来他书房,但也不是头一次看见这群鸟,从来没见它们反应这么激烈。尤其那只黄嘴的八哥,整个鸟身都倒挂在笼顶上了,嘴里还呱呱地叫唤,“救……救命……”
夏正河冲他摆摆手,“你下楼等我。”
秦墨池翻了个白眼,心说让上楼的也是你,让下楼的也是你,就知道这白捡的孙子在你心目中没那几只破鸟值钱。
果然他一转身,阳台上的几只鸟就慢慢安静下来。夏正河下楼的时候表情很是诡异地看着他,“你这是上哪儿去了?”
秦墨池很干脆地说:“乡下。”
夏正河拧着眉毛自言自语,“不是撞着什么了吧……”
秦墨池懒洋洋地看着他,“不是撞了,是被冤鬼附身了。”
“别胡说!”夏正河微微变色,他是上了岁数的人,不喜欢听这样的话。
秦墨池不想在这里多呆,直截了当地问他,“喊我有什么事儿?”
夏正河对他的态度不大满意,但他也知道秦墨池的脾气吃软不吃硬,也不跟他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听说‘富源’想聘请你去做他们设计部的总监?”
秦墨池“嗯”了一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夏正河稍稍有些不悦,他的话外之意秦墨池应该是能听出来的,可是他却不肯配合一下,非要让自己说出来……
夏正河咳嗽了两声,“那你的答复是?”
秦墨池诧异地看着他,“我十月份刚拿了奖的时候他们就跟我联系过了,我现在还坐在这里,答复是什么还不够明显吗?”
夏正河皱了皱眉,“我听说‘富源’空降一个执行经理,这个新来的经理好像对你很有意思……”
“哎,哎,”秦墨池忙说:“您别仗着上岁数了就瞎用词儿,什么叫对我有意思?”
夏正河脸一沉。
秦墨池暗暗叫苦,心说这话题还特么的岔不过去了。
“你给我一个准话,”夏正河在沙发扶手上拍了拍,“你怎么想的?你爸和你三叔想让你去公司帮忙,说了几次了你也不肯去。”
秦墨池皱眉,“三叔都把店开到我家门口了。”谁会相信这样的做派是真有诚意邀请他进夏家公司?再者夏弘一直担心秦墨池会进夏氏工作,抢他两个儿子的家产,他这位三叔跟夏弘关系那么好,会不替他着想?
“这个事儿我也听说了,”夏正河皱眉,“不过夏氏是面向大众的连锁店,你那个工作室是高端定制,顾客群不一样。不会有很大冲突。”
秦墨池,“……您可真会分析。”
夏正河沈着脸看着他。
一老一少对视片刻,秦墨池垂下眼睑,淡淡说道:“我不会去‘富源’。您不就等我说这句话么?”
夏正河松了一口气,秦墨池若是去了“富源”,跟夏弘的关系势必会更僵。他已经老了,不想看到儿孙们反目成仇。
秦墨池懒洋洋的往后一靠,“要不我今年就去上海好了,也好让你们彻底放心。”前两年参赛的时候认识了一位来自上海的评委,曾激极力游说他去那边发展。对秦墨池来说,他就是个手艺人,走哪儿不能养活自己?
“不行!”这个提议被夏正河一口否决,“我一把年纪了,还能活几天?你不在身边守着,还想跑哪儿去?”
“什么话,”秦墨池轻描淡写地说:“您老人家身体结实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