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水花在潭水表面炸开,碰触不了任何事物的殷寒亭随着小草一起浮了上来,小草在水面上吃力地划动着,等到总算触碰到岸边的岩石后这才剧烈地呛咳起来。
“咳咳……咳……”
殷寒亭心有余悸地回过头,看向潭中泛起水花的地方,不一会儿,一双覆盖着青色鳞片的手臂也忽的从水面伸出,一把攥住岸边的杂草。
随后上岸的是一个面色泛白,身体因为疼痛而颤抖的男人,或者,不该把他称之为人,因为他根本没有腿,而是拖着一条长长的鲤鱼尾。
从尾鳍往上至下腹是大片大片的青鳞,从下腹到人身则有的地方有鳞片,有的地方没有,不过覆盖着鳞片的皮肤占了绝大部分,直至面颊。
他黑中泛青的发丝散在草地上,凌乱而又狼狈,趴在满是黄泥的草地间半晌缓不过气来。
这个男人,是曾经的自己,那时他的病发作起来十分严重,下半身变成龙尾是常态,只不过龙尾确实和鲤鱼尾长得像。殷寒亭的眼神有些复杂,他现在就像是一个过客,站在潭边上,默默地看着小草和曾经的他因为一次恶意的驱逐而相遇。
然后小草就像是被他那可怕的模样吓到了一般,惊慌地往边上退了退。
拖动着鱼尾的男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强忍着身体的疼痛,似乎还想爬过来继续驱逐他。
还好他刚才下手不算重,不然这怪人只怕得吃了他才能解气。小草赶忙踩着圆滑的石头以更快的速度上了岸,再随手拿过雪白的里衣把身体一裹,身上的水汽已经用法术蒸干,现下慌慌张张地穿起衣服来倒也不费劲。
看到小草要走,那个像是化形化得不完整的男人总算松了一口气,鱼尾在草地上滑了一下,忍过那一阵疼痛后就想重新扎进潭里。
结果哪里知道,那个很快穿好衣服的人又走了回来。
小草小心翼翼地凑上去,眼神讶异地扫过男人青鳞覆盖的身体道:“你的原身是鲤鱼吗?”
男人本来已经准备再次藏入池水中,见到他过来,登时又满怀戒备,喉咙发出低沉的吼声,他的鱼尾也紧紧地绷直起来。
小草心里面好奇,愣是没被吓走。
殷寒亭看着两人在自己的眼前一点一点地开始彼此试探,周围的一草一木是那样的清晰,而唯独在他自己的记忆中,这一个片段只留下了几个模糊的剪影。
他其实在那个时候,眼睛是不太看得清的,耳朵也听不了多少声音,几乎是半聋半瞎的状态,他听声或是看人都必须凑得极近,就像是在水底与小草相贴的那一瞬间,他才看清了小草的脸。而现在,小草和他说话,他只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几个声,凑不出完整的话语或是音调。
所以那时候的他对于小草十分戒备。
男人不出声,小草也就不再多问,没准揭了别人的伤疤就不好了,他真的只是好奇,这样半身已经化作人形,半身还保持着精怪模样的……姑且算作是人吧,他还是第一次见。
何况,从男人刀削斧劈般冷硬的面容还是能够看出,这人的长相本该是十分不错的。
男人见闯入者竟然不怕他,一时间也有些怔忪和棘手,赶忙先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这会儿找到新鲜事物的小草也不着急赶路了,就静静地站在边上看,如果仔细地去寻找,在这一池不算太过宽阔的潭水中去发现男人的身影还是比较容易的。
虽然潭水底下有绿色的水草和苔藓,可以自然地与男人身上的鳞片融为一体。
殷寒亭的目光没有追随着曾经的自己,反倒是一直跟着小草,这会儿小草一个人在池边,看起来似乎有些寂寞。
殷寒亭走过去,站到了小草的对面,小草低着头,视线穿过他的身体落在水中,而他却感觉小草像是认真地看着他跳动的心脏。
想抱抱他,好想。
想了那么久……
殷寒亭伸出手,虚虚地环住面前人,他只要低下头看到小草衣领处裸1露出的白皙皮肤,在光照下如同抹过牛乳,与漆黑的墨发形成鲜明的反差。过了一会儿,小草又将发丝撩至一边,露出另一半侧脸柔和的轮廓和秀致的眉眼。
他们沐浴在春日的微风下,殷寒亭眼中渐渐浮现一层暖意,这是久违多年的拥抱,尽管在他看来十分短暂。
小草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饿,就沿着潭水走了一圈,这水里面怎么就没有鱼呢?他猜想可能是让潭底的男人吃了,他又往水流注入的地方投了一眼,那是一处很小的瀑布,并不算湍急。
或许上游会有鱼!
小草心里翻来覆去都是烤鱼的滋味,他暂时放弃了对男人的探索,循着山路打算到水流的上游看看。
等到小草的身影消失在潭边,潭水里的男人才摆了摆尾巴,像是舒了一口气。
殷寒亭自然是跟在小草的身边,即使小草看不到他,即使小草不知道有他的存在,他也依旧很高兴,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能这样高兴过了。
小草就在他的眼前,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