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大户家中告了假,带了一个小厮,雇了车往县尉府上去,只因琴官的戏班子是常进来伺候的,门房儿也不用通报,留下小厮在外书房候着,命家里的小厮带了琴官进内书房去会少爷。
那县尉少君是个清贵公子,学名唤作唐闺臣,娶妻宋氏,夫妻两个相敬如宾,只是在儿女情长上面不大用心,没事轻易不进内宅,只在内书房里起居。
今日起来无事,念了两句书,又觉得不受用,正要换衣服出去会会朋友谈讲学问,忽然听见琴官求见,心中甚喜,这少君是个神仙一流的人物,平日里与梨园子弟交情颇深,又看重琴官是个不会巴结的,喜欢他人品,虽然不是一路,心里却以朋友相待。
当下命小厮带进书房里来,琴官进来就要请安,给唐少爷拦住了笑道:“你我私下就以朋友相称很好,何苦拘了这些虚礼,倒没得把我这个小书斋也弄得俗气了。”
琴官知道他的脾气,也不论理,果然不拜了,一面笑道:“我瞧着公子今儿气色倒好,前阵子门下的小戏班子到府上伺候,没见公子出来,听见说是身上不好。如今可大好了?”
唐少爷见房里无人伺候,方才叹了口气道:“那一日爹妈都在,又请了父亲的几个同僚,我不耐烦与他们那些俗物谈讲,所以也不曾去,倒辜负了你。”
琴官听得辜负二字,脸上微微一红,略带嗔意道:“公子今儿怎么说起这话来,莫不是烧糊涂了还没好么……”
那唐少爷知道这琴官原是好人家子弟,若是旁人说一句疯话定要撕破脸闹起来的,只因将自己当个知己,方才不肯生份,连忙陪笑道:“你瞧我,病了几日就不伶俐,连话儿也不会说了。”
一面叫琴官坐着,琴官因为是府上近人,也不推辞,便大大方方坐了,唐少爷又叫贴身的小厮道:“你去内宅里要茶来吃,定要让大丫头亲自炖了,别叫外头灶上的人乱碰。”
小厮答应着去了,琴官笑道:“还是这么个脾气,就只有女孩子才尊重些,既然这般怜香惜玉,为什么不搬进去……”话说到此处,又怕触了他的霉头,连忙打住了话头儿不说了。
唐少爷听见琴官问他,长叹了一声道:“我岂不知道世上的女儿原比我们尊贵,只是夫妻乃是人之大伦,若不能琴瑟和谐,只好少见面罢了,要装作那样虚与委蛇的模样,岂不是更加辜负了人家女孩儿……”
琴官平日里时常来往,也多少听见府上传言这唐少爷两口子夫妻不合的事情,就连那少奶奶平日里也曾见过几回的,虽然不是倾国倾城之貌,倒也生得端庄贤淑,蕙质兰心,心中倒替这位奶奶不值起来。
忍不住说道:“论理这话不该门下说的,只是如今这位少奶奶也是个好的了,怎么少爷还不满意,莫不是要娶个天仙在房里,才能遂了心意么。”
唐少爷摇头叹道:“你何尝知道我的心事呢……”正说在此处,听见外头咳嗽之声,分明是个丫头,少爷笑道:“怎的不进来,只会在外头乔模乔样的。”
那丫头却是少奶奶的陪房,往日里见这姑爷对自家小姐虽然相敬如宾,只是少了夫妻情谊,又是自幼与宋小姐一同养在深闺,很有些副小姐的脾气,听了这话冷笑一声道:
“爷是糊涂了?如今又外客,却叫我们进来伺候,茶都炖好了,就搁在窗根儿底下,爷叫小子们来拿罢了。”说着,竟转身而去。
这唐少爷倒喜欢女孩子们骄纵些,见她去了,非但不恼,反而对着琴官笑道:“你瞧瞧这个性子,都是叫我惯坏了的,明儿出了阁,也不知谁去受她的奚落。”
琴官连忙亲自打帘子出去端了茶进来,伺候唐少爷吃了,自己也吃了一盏儿,就搭讪着说起三郎的官司来。
唐少爷听了付之一笑道:“这不值什么,还用得着你来说一声,明儿瞅个空子,我对世叔说说,早晚放出来也就是了。”
琴官听了心中大喜,连忙谢过,两个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告辞,唐少爷携了他的手一路送到二门上,又嘱咐他闲了时只管来逛逛,琴官答应着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