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三是这茶坊的熟客,略偏着身子走前半步带路,引着商成从大堂一侧的扶手木梯直接上了二楼。
甫上二楼,下面大堂里的说话热闹声便消减了许多。一条桐油刷过的木板夹道擦得锃亮光洁纤尘不染,尽头摆着个偌大的&ldqo;松柏常青&rdqo;盆栽,郁郁葱葱枝叶茂盛。靠南一溜八九个雅室,大都虚掩着门,偶尔门缝里传出几声浅言低语,显见是早就上了茶客。靠北一侧只有两扇门,却都紧紧阖着,看来这专为广朋泛友待客所用的两间大室还空着。
高小三聪颖,知道自己和商成如今的身份高低差得天高地远,虽然商成不大在意,还象从前那样称呼他作&ldqo;小三哥&rdqo;,他自己却要拿捏分寸,脑筋一转已经拿定主意,于是抢前两步推开北边一扇门,侧着身让商成先进,嘴里却说道:&ldqo;刚才已经叫了女伶献艺,还是大室方便。&rdqo;
商成倒没想那么多,迈腿进去随便拖了把椅子到长几边坐下,笑道:&ldqo;大间小间的不都一样,反正就咱们两个人,大小都无所谓。一一这茶楼也奇怪,都不先把桌椅摆布好,怎么还让客人自己搬椅子坐?&rdqo;抬头看见高小三一脸的尴尬立在门边,旁边还有个穿绯红色夹袄的女子,手里抬着把椅子有些手足无措,他这才知道这大室里本来就安排着服伺客人的婢女,只是自己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看高小三开门就直撞进来,压根就没留意雅间里的情形。他抚摩着脸上红得有些发亮的伤疤楞了一下,大笑说道:&ldqo;丢丑了。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知道屋子里还有人&hllp;&hllp;&rdqo;
婢女大概也想笑,看到商成的脸又不敢笑,低了眼眉帮高小三把椅子摆在几案另一边,袖子里抽出白丝绢手帕子把椅面扶手靠背都抹一遍,又擦过几案,才细声细语地和高小三说话。
高小三道:&ldqo;&hllp;&hllp;你在那边边便两把椅子,支个小几,&rdqo;说着掏了几个铜钱递给婢女。&ldqo;过一会洛花台子的秀姑娘也要上来坐。&rdqo;他把椅子朝旁边挪一下,侧对着商成坐下,问道,&ldqo;秀娘的长吟调也有她师傅桑爱爱的七八分,一一和尚大哥想听什么样的曲牌?&rdqo;
商成摆手说&ldqo;随便。&rdqo;,转着脸张顾这大雅间里的布置。雅间地方不小,三扇窗的窗扇都半支着,透过遮窗细纱能望见茶坊的后庭院;因为是深秋,一地的枯叶黄草,空空寥寥地看不见个人影来往。雅间里窗间挂着四幅侍女图,西壁上挂着四幅字,&ldqo;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rdqo;看样子象是一首诗;东墙上龙飞凤舞般题着&ldqo;茶禅&rdqo;二字。
不片刻,两个女人端着装茶壶茶杯还有各样茶点的木托盘送到门口,由那个婢女再转接过来摆布到到几案上。她先当着两人面在两个细瓷杯里各倾了半杯茶汤,然后端着杯来回荡漾几下,又把杯里的汤水倒在托盘里的小银盆中,然后才给两个杯子重新斟满,双手捧着递到两人面前。
商成笑呵呵地转回身对高小三道:&ldqo;这两个字倒有些意思。&rdqo;
高小三盯着俩字假看半天,点头应和道:&ldqo;是啊,仔细端详确实不俗,笔力遒劲颇见风骨&hllp;&hllp;&rdqo;
商成正端着杯子希溜茶汤,听他不懂装懂乱发议论,神色古怪地硬撑半天,一口水实在包不住全喷在地上,连衣襟裤脚也湿渍了一片。那婢女赶紧过来帮忙。商成嘴里说&ldqo;我自己来&rdqo;,接了手帕揩抹,眼睛都不敢望高小三,耸着肩膀吭吭哧哧地笑半天,总算把一句话说清楚:&ldqo;我是说它们写的不是地方一一斗室香茗,自然是环境越静越显得幽雅,那个姓程的竟然跑这里卖弄草书,还敢题上自己的名字。题名也罢,他写的竟然是&lsqo;茶禅&rsqo;,茶与禅&hllp;&hllp;&rdqo;他不知道想起什么可笑事,说着说着就拍着几案哈哈大笑。
高小三不明白他在笑什么,脸上红了一下,仔细觑着落款看时,几个小字都不认识,便把眼睛望着婢女。
婢女躬腰小声说:&ldqo;是程老夫子提的。&rdqo;
&ldqo;程老夫子?哪个程老夫子?是那个程桥程大人?&rdqo;
婢女微微点下头。
商成不认识这个题字的程桥大人,问高小三时,高小三也说不清楚,只是知道这程大人是位京官,一年多前突然回来燕州,不知道为什么原因就再没回上京,也没出来在地方上做事,事实上,这位程大人连自己的家门都很少出,却偏偏在这间茶房雅间里留下了墨宝。
看那婢女低头垂目交手静立在墙角,高小三才小声告诉商成,他听人说,这位程大人是太子跟前的红人,只是和朝廷里一个叫什么&ldqo;刘伶台案&rdqo;的大案子沾点边,才借着养病为由跑回燕州避祸。
商成对这个&ldqo;刘伶台案&rdqo;有点印象,一年前屹县的汪主簿就是卷进这案子丢了官。他本来还以为是桩小公案,如今看来这是桩不得了的大案子啊。不过案子再大也和他扯不上关系,他最多也就听个热闹;况且热闹今天还听不成一一高小三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他便转过话题随意找着话题和高小三闲聊,这才知道高小三这趟出门不止去了端州,还回过屹县,在家里住了三天。
商成关心地问道:&ldqo;你媳妇的身体好些没?&rdqo;
高小三痛苦地摇摇头,把杯子里的茶汤一饮而尽,叹口气说:&ldqo;没好,也没坏,还是老样子。&rdqo;突竭茨人突然打到霍家堡时,他媳妇受了惊吓,不单没能保住三个月的身孕,还留下个心紧盗汗四肢抽搐的毛病,隔几天就会发作一次,吃了不少药也没见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