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姜山恝山。
当日曲易率领貙族大军通过浮云关的时候,神去正在恝山东部巡逻。
猛然间,他听见恝山山下大石滚滚,訇訇作响,就往山下看去,却见数千貙人扛着旌旗,飞奔疾行,不由大吃一惊,慌忙高声呼叫商渠:“渠爷!渠爷……浮云关下来了妖人了!”
商渠正在祠庙中打坐,闻到呼唤,既飞身出来,朝浮云关下观看,果见无数妖人扛旗飞奔,忽而似人,忽而似虎,端的唬人魂魄,于是道:“莫管它们!八成是去攻打临江郡的。”
“攻打临江郡!这伙妖人如此凶猛,临江郡肯定是守不住了?不行,我得去帮帮他们!”神去火燎眉毛一般,一抖钢叉就准备下山。
“临江郡守不住,管你何事?”商渠慌忙拽住神去。
“临江郡守不住,那山下的百姓可不就都遭了殃了?”神去一边挣扎,一边咋呼。
“那临江郡的百姓们就算遭了殃,也归不得你管,自有人主去管!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还不长记性。”商渠没好气色道,“难道你是那得了龙马神枪的主儿?”
“不是。”神去不知商渠臭哄他,憨厚答道。
“既然不是,那你急的是哪门子事!”商渠严肃道,“提防对面的神来,才是你最要紧的事!你如今伤势刚好,如果你再受了伤,神来趁机来抢夺恝山,看你还有什么蹦跶劲!”
神去倒没想到这一层危机哩,不禁吓出一身冷汗:“我去杀妖人,救百姓,他神来却来抢我的恝山?不会吧?”
“防人之心不可无!况且现在正是解救神王的关键时刻,你就省省心吧。”商渠道。
“哦……这样说,那我就不下山了。”神去猛然想到了厉害关系,遂就垂了头,丧了气,蔫不拉叽,只眼瞅着曲易率领着貙族大军翻过了浮云关,直奔临江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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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姜山蒲山。
就在石关和商渠说话的同时,蒲山的神来和钟诸也发现了浮云关下的貙人扛着大旗,飞奔而行。
神来与神去脾性相乃,所说的固然也是要下山杀妖救民之类的言语。这可又急坏了钟诸,拉扯了多时,最后抬出古横和“神规”才将神来唬住。
神来愤懑不平,把铁蒺藜骨朵一扔,嘟嘟囔囔地掉身转入祠庙内,倒头大睡,不去巡山了。
钟诸虽然也有下山救民之心,但一者神规早有规定:神袛不得干预人界之事;二者也担心神农族众神趁机抢夺山头,因此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钟诸心悬着临江郡的安危,次日大清早的就巡逻到北界上来,观察山下战事。
果然不出所料:这一次众将士就守不住铁索桥了,被那些妖人轻而易举的攻占了临江郡。
钟诸数次想冲下山去相助,但又硬生生的拽回了脚步,毕竟神规森严啊!敲碎二十五块脊梁骨却不是闹着玩儿的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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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忽忽过了月余。
这日,钟诸和神来又巡至北界,往那蒲山下看去,当瞥见山下的光景时,不禁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原来蒲山北面怨气淤积,昏昏惨惨,已有百十丈高哩,早先虽也发现,却不似今日这般陡增。而在那怨气笼罩之下,无数百姓在淘炼金沙,提取黄金,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苦不堪言。
“钟爷,你看看!你看看……”神来满面愤怒,手指向乌沙江铁索桥北岸。
钟诸定眼细看,只见铁索桥北岸停放着一排装尸车,正有数十名貙兵来来往往地抬运着尸体,往江中扔去。——自不必细说,那些百姓都是淘炼黄金,日夜不辍,劳累致死的了。
钟诸觑见,好生难过道:“这山下临江郡的百姓可真遭了殃了啊!”
“这山下的百姓遭了殃,却不准老子们去救,这究竟是什么狗屁神规!”神来愤懑不平道,“平日里也受了山下百姓不少的香火和供奉,到他们落难时,我们这些山神却装聋作哑,不管不问,真是气死老子了。”
“你说的有理,只是人界的事人界管,轮不到我们神界管啊!也不知那‘龙马神枪’之主、什么时候才能出现?”钟诸颇有同感。
“要等到那‘龙马神枪’的主儿出现,恐怕这山下的百姓都死绝了。”神来怒气咻咻道,“钟爷,这回你就莫管咱了,老子要下山去!”
话落处,神来一摆铁蒺藜骨朵,云脚一沉,就准备下山。
“不可鲁莽!”钟诸慌忙扯住神来的胳膊道,“依我看,咱们还是先去南漂山一趟,向古爷说明此事,如果古爷答应了,咱们再一起杀下山去不迟,你看如何?”
神来知道钟诸不首肯,断然难以下山,于是嘟哝道:“就听钟爷这回,去南漂山!”说过,遂与钟诸径往南漂山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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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二神行至南漂山,进入祠庙,拜见了古横。
钟诸便将妖人占领临江郡和临江郡百姓遭受的种种惨状叙说了一遍。
古横听罢,一时默然无语。
过了片刻,神来就忍不住寂静,开口嚷道:“古爷,那山下临江郡的百姓们现在可都在受苦受难啊!我们去杀那些妖人,解救黎民百姓,又是犯了哪一门子神规啊?”
古横微翻白眼,沉声道:“临江郡的黎民百姓受苦受难,这都是天意安排,命运如此,我们作神袛的岂能乱改天命?何况,神马龙枪已经出现,不日便有人主荡平妖人,你就少操这份闲心了。”
“古爷!临江郡被那一伙妖人霸占,惨如地狱,黎民百姓每日都有大量死亡,只怕那人主还没有出现,黎民百姓就都要死绝了。”钟诸终于忍不住临江郡百姓受苦,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主见。
古横没料到钟诸也掺和着绞杠子,不禁怒道:“就是临江郡的黎民百姓都死绝了,我们也不能管,这是神规!如果神袛什么事都管,还要人界干什么?还要人主干什么?这是天命,谁敢违抗?”
“古爷,这人都死绝了,谁还会来供奉我们,谁还会来给我们添香火?”神来十分不服,顶嘴道。
原来仙神的道行,不仅依仗自己修炼,而且也依仗人界的香火。仙神的香火受得愈多,他的道行和功德也就愈高,这就如同器皿刷漆镀金一样的道理:多刷一层漆,或者多镀一层金,器皿就会多一层保护和牢固。
而受到供奉的仙神固然会庇佑他们的信奉者,以继续增加香火,因此人界与仙神界的沟通就在那一柱香上头,这也正是人界设立庙宇、道观和祠堂的缘故。
如若仙神失去了人界的信奉者,那么也就失去了常住人界的意义,而只有依靠自己的苦修勤炼,才能达到道化虚空的圆满,但这比重立一座道场还要难上万倍之多。
神来所表达的意思正是如此!
古横固然知道人神互通的道理,沉默了良久道:“没有你们说的那么严重。就是有那么严重,临江郡的事也有神农族众神的一份,他们都不急,你们急的什么?如果你们随意下山,出了纰漏,谁能担当得起这个责任。”
古横的弦外之音,话外之意,钟诸和神来自然都能听得明白,于是俯首,黯然无词。
古横又告诫道:“如今人界大乱,山海大乱,各路妖魔蠢蠢欲动,黄帝陛下正在钟山用兵,胜负未分,事态不明,你们两个只要把蒲山守好了,就是大功一件。如果不听我言,捅出什么篓子来,神规绝不轻饶!”
二神听说此话,愈发老实。
“去吧,守好蒲山,防范神去,少要惹祸上身。”古横说过,示意二神退下,合目静坐,再不言语。
神来和钟诸相觑一眼,甚感憋屈,却又不敢多话,遂就辞别古横,郁闷不乐地返回了蒲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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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有话则长,无话则短。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又到了乌沙江流域各族的隆重的大节日——乌答节。
这乌答节就如同汉人的春节一样。
按照习俗:这一天,百姓们都要喜气洋洋的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例如:供牺牲,奉花果,焚烛香,表演节目等等,这一来是感恩祖先神灵的庇佑,二来是祈求来年的祝福。
但今年的“乌答节”却与往岁不同,家家户户都清锅冷灶,毫无动静,各地的祠堂、庙观也都冷冷清清,寒碜致极。——原来乌沙江流域的百姓俱已沦为了貙人的奴隶,都在日夜淘炼黄金,再无自由可言。
直到此日的后半夜,监督的貙兵都打起瞌睡松懈了,各族的百姓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悄悄的赶往各处的祠堂、庙观,举行祭祀仪式,以表达对祖先的景仰与追思。
因为祭祀仓促,所以就没有什么体面的牺牲,无非一捧糈米,数支香烛,几束鲜花而已,但百姓们对祖先的虔诚之心丝毫未变。
你道乌沙江流域各族所供奉的祖先神灵都是哪些神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