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天珵从他那被糖衣包裹着的童年开始讲起,讲到发现妻子红杏出墙戛然而止,那些朝堂上的暗潮涌动,战场上的血雨腥风,以及最终的惨烈结局都并没有提。
那些都太沉重,有他一个人背负就够了,而且除了她,别的也都不是问题。
一个浴血归来的人,只会对爱、对温暖怯弱逃离,对那些伤他的、负他的人和事,他只会笑着迎头而上。
烛火早就燃尽了,室内一片黑暗。
甄妙挺庆幸这黑暗遮掩了她一切情绪,要知道刚刚她差点惊跳起来。
什么做梦,这丫分明是重生的啊!
啧啧,重生就是比穿越拽啊,她这穿越来的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人家重生的一回来就打算报复涩会了。
愤愤不平了好一会儿儿,又觉得命运实在离奇,把二人凑在了一起。
这番话他换第二个人来说,都不会有这种大胆的猜测,偏偏是遇到了她。
一时之间,甄妙又有些同情罗天珵了。
这种我知道你天大的秘密,你却不知道我知道,还不知道我也有秘密的感觉,真他妈爽!
“皎皎?”寂静中,只听到双方清浅的呼吸声,轻柔的似乎缠绕在一起,他声音中的忐忑就更明显了。
甄妙这才起了身,走到烛台前换了新的蜡烛,室内顿时亮堂起来。
罗天珵看清了她的脸。发现她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心中就泛起苦涩,自嘲地笑道:“皎皎。你是不是觉得很荒谬,只因为一个梦,我就对你这么混蛋?”
他到底,还是做不出完全的坦白,以梦的方式说出来,已经是极限了。
或许这世上,也只有甄妙理解他的心情。以己度人,她的来历也是要带到棺材里去的。
不够坦白不要紧。知道缘由就够了。
甄妙想,她是个女人,可要是遇到这种事儿,面对着枕边人。说不定也是要时刻准备着小剪刀把那命根子剪下来的。
当然,理解是一回事,生不生气就是另一回事了。
甄妙板起脸,掩去捉弄的笑意,声音平和地道:“也不算荒唐,如果那个梦很深刻很真实,就好像真的经历过一遍似的,对梦中的人、事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也是正常。”
“真的?”罗天珵毫不掩饰声音中的惊喜和诧异,心底深处似有一道暖流拂过。
“真的。”甄妙暗暗翻了个白眼。
真的个屁啊。换别人,早拿大耳刮子抽你了。
罗天珵猛然把甄妙抱住,低头在她耳边呢喃:“皎皎。谢谢,谢谢你。”
甄妙板着脸把他推开,抬了抬下巴:“夫君大人,你该不会认为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罗天珵呆了呆。
甄妙咬牙切齿地道:“你说的情况,我姑且算是理解了,可是我理解你是不够的。关键还是你怎么把这个坎迈过去。总不能以后你一发疯就虐待我,虐待完了就要我理解你吧?那就不是你有病。而是我有病了!”
“皎皎——”罗天珵握了甄妙的手,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甄妙啪的打下去,把他的手拍开,不淑女的翻了个白眼,嗔怒道:“罗天珵,用你那被驴踢过的脑袋想想,你和梦中的自己一样吗?”
“我?”罗天珵心中一动,沉思起来。
前一世,他是京城有名的温雅贵公子,实际上是个四肢不勤的窝囊废,而这一世——
甄妙的话接着响起:“我刚听着,你和梦中是完全不一样的人,那么你为什么就认定我会和梦中一样?”
罗天珵如遭雷击。
不一样,原来从一开始就不一样吗?
甄妙忽然快走两步来到书桌前,摊开了宣纸,用毛笔迅速画起来。
罗天珵好奇的凑过去看。
画上寥寥几笔勾出了一个幼儿,面前最开始是一条笔直的路,可后来就出现了无数的分岔,到最后形成了数条路,路的末端站着截然不同的人,甚至有一个不是人,而是话本中常见的厉鬼模样。
甄妙把笔搁下,才道:“一个人,从这么小到长大,很可能一个不经意的选择就让他变了模样。你只看最后这些人的模样,又怎么会想到他们的最初都是那个孩子呢?”
罗天珵像着了魔似的盯着那幅画看。
明明很潦草,可是这画却摄住了他所有心神。
见他真的听进去了,甄妙停了一下,微微笑道:“我和梦中的那个人经历不同,你日日和我相处,应该也明白性子也不同。如果,如果只是抛开了这皮囊,难道我们是一个人吗?她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吗?”
甄妙说完了,像是虚脱般,微喘着气望着罗天珵。
她想,终其一生,她也不可能再说出这么接近真相的话了。
所以,这也是她最后能为这重生的倒霉孩子做的了。
再不行,就各过各的吧,离得远远的,总不至于再伤心。
罗天珵愣愣的望着甄妙,眼中有困惑,有纠结,有痛苦,最终明亮的像水洗过似的,有种脱胎换骨的清澈。
甄妙倒是呆了呆。
少了以前时不时闪现的戾气,他竟像打磨光滑的美玉,呈现出最动人心弦的一面来。
“你——”甄妙张了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