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靠在耕地边上,张苍一脸严肃的看着远处的耕地。
如今正是农忙之时,整个大汉都在热火朝天的投入到耕作之中,这是张苍接手后的第一次春种,上一年前半年还都是刘敬等人来负责操办,而这一年开始,这些事情就完全落在了张苍的手里。
远处那些勤劳的人正在来回的走动着,能看到耕牛在缓缓前进着,可张苍却紧锁着眉头,眼里满是担忧。
陛下制定了一个难以实现的宏伟蓝图,而张苍是真的准备去实现这个宏伟蓝图,只是,说的再好听,可真正动手实践的时候,张苍所遭遇的压力是巨大的,这是他一生都不曾经历过的。
经过了将近一年的准备,今年的春种可谓是全力为之,大量的铁制农具,新出现的诸多农业技术,各项政策政策,春种这辆马车在发动起来,张苍已经给骏马喂足了粮草,可接下来战车开始冲锋的时候,速度还是没能达到张苍的预期。
张苍是个很现实的人。
并非贬义,他跟晁错这样完全立足与自己的想法,认为所有事都会按着自己的想法来完美进行的人不一样,跟刘长这样立足与自己火热的理想而无视一切的人也不一样,他也能为理想而燃烧,只是他会看的很现实。
他并不觉得一番自我感动般的奋斗就能实现什么,得找出合适的办法,合理的运用。
对比上一年,今年的大汉做到了在中原诸多郡县完全推广铁制农具,甚至是以亏本的价格来降低铁器的价格,同时张苍从北部调动了大量的耕牛,送完那些缺乏耕牛的地区,做到耕牛的均衡。
粮食种子也是精心培育过的,各地都推广了最高产量的作物种子。
农家这些时日里的技术完全运用在地方上,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运用,新的代田法取代了原先的耕作模式,唐,赵,燕等地大量的改良土地,陇西郡运用淤泥改善了郡内半成的贫瘠土地。
各地官吏接受了关于农桑领域的教导,精心学习诸多农书。
大量的新工具投入到地方上,光是南越就制作了一万多具踏犁投入民间,至于水车,更是普遍运用在那些灌既困难的地区。
庙堂发动百姓沿着各水挖掘了大大小小的人工灌既渠。
大量的肥料被运用在这次的耕耘之上,各地的混藩都开始运输肥料用以耕作。
南部有诸多官田给与迁徙而来的民众,中原的余丁源源不断的送往大汉四边在那些无人的耕地上劳作。
大汉戍边卒全部投入到了耕作之中,将军秦同正在边塞巡视,监察他们这次的春种。
张苍没有一天是闲着的,几乎将自己所能办到的事情全部都给做了。
可是张苍的神色还是很严峻,虽然做了这么多事,可是距离今年所要达到的目标,只怕还是会差很多。
最开始的时候,粮产暴增还是比较容易的,可是这越往后,想要迎来再一次的大爆发,就不太容易了,目前来说,粮产最能迅速提升的,就是戍边军屯了,可这屯军的粮食大部分还是要留给戍边卒自己吃,作为边军粮仓。
张苍轻轻的揉捏着自己的额头,看着远处热火朝天的场景,不由得出了神。
“张公,真好啊...如此一来,陛下所言之盛世,怕是不久就会出现!”
田叔站在张苍身边,看着远处的场景,脸上满是笑意。
其实张苍之外的大臣们,还是比较乐观的,就连朝中一些大臣,都是如此,他们难得齐心协力的来操办同一件事,如今的大汉,将兴农当作了第一目标,几乎所有府邸都是在农桑而服务。
包括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医家,医家也是为了增加大汉可以耕作的人口数量啊。
在付出了这么多之后,这些人都在等待着今年的收成,并且都对今年有着极大的热情和信心,经历了这么多的辛苦,今年的秋收,定然是能无比的成功。
这就给与了张苍更大的压力,他好不容易将庙堂紧紧联系起来,将他们拧成了一股绳,朝着同一个方向用力。
如今朝臣的希望,几乎都是张苍所给与的,他本来只是想要鼓舞一下这些人,可看如今的情况,似乎是鼓舞的有些过头了。
张苍就很担心,若是事与愿违,成果并不大,那自己这些时日里的精力倒也不算什么,就怕大汉会失去了斗志,失去了信心,再次回到那种群臣勾心斗角的状态,想要第二次再掀起这样的风潮,那就要很困难了。
“嗯,是啊,定然是大有收获的。”
张苍点了点头,在官员们的陪同下朝着自家府邸走去,比起那些人的欢呼雀跃,张苍却一直都在沉思着,自己到底还有什么事没有做到呢?还应该去做什么呢?
群臣所抱有的希望太高,张苍一时间也不知道,今年的成果是否能让群臣满意,最重要的是,刘长同样也是如此,张苍就怕自己的这位弟子失控。
刘长若是发现平稳做事不能成,是否会按着自己的想法来将农业的发展变得极端化呢?那对大汉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巨大的灾祸。
任何东西,一旦过了头,好事就能变成坏事。
春种的热情大概也传染了长安内的百姓,一路都能看到那些满脸欢笑,扛着各类农具急匆匆朝着自己目的地走去的人。
当张苍回到了自家府邸的时候,他看起来有些憔悴。
也没有理会前来迎接自己的那些美人,有些茫然的走进了书房,坐下来之后,张苍长叹了一声,看着面前这堆积如山的奏章,险些再给自己一个耳光。
就你能,当初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
就在张苍准备翻开面前的奏章的时候,有家臣走了进来,急忙禀告道;“张公,汾阴侯周昌前来拜见。”
听到这个名字,张苍只觉得心里满是苦涩。
这厮来的真不是时候啊,当真是觉得自己事情太少了吗?
“让他进来吧...算了,我亲自去迎接吧。”
周昌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架势,大病一场后,周昌甚至都无法自己走路,得有人来扶持着,整个人哆哆嗦嗦的,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谁见了都得害怕,同为开国大臣,周昌的资历比起张苍还是要高的。
周昌也算是最早跟随刘邦的大臣,在周昌担任御史,成为三公的时候,张苍甚至连九卿都不是,还在地方上担任计相呢。
正如张苍所想的那样,周昌的脸色并不是很好,在张苍行礼拜见之后,这厮也只是冷哼了一声,就令人扶着自己进了书房,张苍也不怪罪,跟在他的身后,两人坐在了书房内,周昌便让人出去了。
“张相这些时日里,可谓是兢兢业业,给大汉上下都指明了一条旷阔的道路啊....可这农忙已经开始了,不知今年的秋收,又是否能让天下人都满意呢?”
张苍抿了抿嘴,“我不知也。”
周昌摇着头,“你看看,这就是我说你不适合担任国相的原因了,若是连你都说不知道,那怎么让天下人相信呢?”
“你知道当国相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我不...我知道。”
周昌看到张苍上道如此快,不由得笑了起来,“其实啊,当国相最重要的就是要会骗人。”
“骗人??”
“不错,首先要骗自己,然后骗天子,最后骗群臣。”
周昌认真的说着,张苍大吃一惊,“您说什么?”
“论处置政务,我是不如你的,可是这权衡庙堂啊,你就远不如我了,你光办事不行,还是得要懂得怎么去说话....要知道每个人想要听到的是什么,换一种说法方式,任何政策呈现出来的效果还是不同的。”
“当然,这还是要靠你自己的领悟,你是个很聪慧的人,可惜,你不喜欢与人打交道,更不喜欢在这些事情上耗费时日,不过,现在学了也不晚。”
周昌在庙堂之内,向来都是以诚实君子的形象。
张苍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他居然会来找自己,想要教会自己怎么去骗人,可仔细听周昌的意思,张苍却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想法。
“可这些对实事完全没有任何的帮助啊,不过是诡辩之术而已。”
张苍最薄弱的环节应该是在辩论上,主要是他懒得跟人去争什么,也不愿意跟男性打交道,有这个时间做什么不好呢?
周昌摇着头,“你不能轻视。”
“我在府内,让人将报纸都给我听,大家都在谈论今年的农桑,你如今定然是压力巨大,不知该如何应对天下的热情,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