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街边一栋两层的房子,房子正面的面包店已经关门歇业,店主兼房东大概逃命去了。林有德从面包店旁边的小门进入,刚上楼梯就碰上林国开。
“哟,大顾问怎么突然跑来了?”林国开打趣道,然后把手里的蛋糕一掰两半塞给林有德一半,“尝尝,店主逃命之前说我们可以随便吃做好的东西。”
“大家人呢?”
林国开指了指身后,然后奇怪的反问:“怎么了?”
林有德没回答,径直从他身旁穿过,进入二楼的起居室。
一帮子同学全在起居室里面,围着火炉正在分蛋糕,一看林有德进来所有人都一副惊讶的表情。
林有德不等他们先开口,就说道:“你们现在马上动身,离开这个城市。坐火车可能会被盘问所以你们走陆路。军装都脱掉,长枪也别带,就带手枪和吃的就行了。我这有纸马克,你们拿去当路费……”
“等会等会!”林国开拉着林有德的胳臂,“这怎么回事,你从头开始说行么?”
林有德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之后,扫了眼房间里的同学们,才用比较平缓的语气说道:“最高司令部已经决定要放弃德绍了,为了保证部队能够安全撤退,你们所属的巴戈利亚第三师被留下来断后。实际上他们已经放弃了这支部队,要丢车保帅。薇欧拉已经同意了,说你们以逃兵身份被抓到之后,她会签署特赦命令……”
“我不走。”林有德这还没说完呢,黄训就一副不高兴的口吻打断了他,“我不当逃兵。”
“你……”林有德指着黄训,但他知道在说什么也没用,这货的固执可不输给薇欧拉,他叹了口气,“好好,你不当逃兵。你们其他人走!”
可林有德说完,却无人响应。
他把目光投向轻浮公子,结果对方用平静的眼神和他对视,一点要挪窝的意思都没有。接着林有德扫视其他人,结果留学生们擦枪的擦枪,吃蛋糕的吃蛋糕,没一个要响应的意思。
“你们……”
这时候林国开挡到林有德面前,伸手拍了拍林有德的肩膀。
“哥们,你已经承认我们在这里以中国人的身份奋斗,是有意义的,对吧?”
林有德点点头。
“但现在……”
“我是不知道你怎么想,我啊,可是在出国之前就已经打定主意,要贯彻‘苟利国家生死以’的大义了呢。这里的大家伙,也都是这样。所以我们不走,并不是一时钻牛角尖,更不是因为义气之类的原因。”
林有德本来想反驳说“你们这还不叫钻牛角尖啊不就是为了不给外国人留下贪生怕死的印象么至于搭上性命嘛”,可这话就梗在他的喉咙里,死活出不来。有某种强大的东西在堵着它,不让它冲出林有德的喉咙。
林国开继续说:“你这样想,现在听从你意见当了逃兵的人,将来面对我们自己的国家需要我们慷慨赴死的时刻,你会信任他吗?你能放心的把断后的任务交给他吗?”
林有德说不出话来。
突然,林国开那坚定的表情让他茅塞顿开。
他意识到自己和这些人之间决定性的不同。
他林有德,是从另一个时空穿越回来的家伙,他出生在一个安逸的时代,祖国一天比一天强大,一天比一天帝国主义,就算个人稍微贪生怕死一点,也不会影响大局。他林有德不过就是那个年代无数普通的青年之一,虽然怀着报国的理想,但脑子里其实更多的是现实的考量。
而眼前这些人不一样。
他们面对的是积贫积弱的祖国,面对的是全世界的白眼,祖国所受的屈辱他们全都烙印在他们心中。对他们来说,报国是唯一的目标,哪怕是极小的事情,只要对国家对民族有利,他们就做好了抛头颅洒热血的准备。
一直以来林有德忘了一件事。
这些同学们可是活生生的1930年的爱国青年,就是他们,面对屠刀高呼“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就是他们,面对北洋的军警依然在街上振臂高呼!就是他们,面对日军的刺刀依然前仆后继!就是他们,即使面对最严酷的、惨无人道的刑罚也绝不向敌人吐露半个字!
林有德参观渣滓洞遗址的时候,面对那些骇人的刑具,实在无法相信当年有人竟然没有屈服,当时他扪心自问,觉得换了自己肯定就当叛徒了。
可眼前这些人不一样,他们是英雄。
就算没有他林有德这个穿越者,这个时空的中国也一定会重新走出低谷的,因为它有着和另一个时空一模一样的铁脊梁。
林有德深吸一口气。
“我错了,对不起。”他向同学们鞠躬,“我送你们一首诗,以表歉意。”
说着林有德把目光投向同学里喜欢画画的一位。
那位马上从包里掏出彩色粉笔,扔了一支白色的给林有德。
林有德拿着粉笔,来到房间那黑砖墙旁边,不假思索的奋笔疾书。
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把陈老总的梅岭三章之一剽窃过来后,林有德转过身,粉笔扔还给同学,林国开托着下巴,看了看诗又看了看林有德:“‘旌旗十万斩阎罗’什么的,你这是要学猴子逆天啊!”
而轻浮帅哥则盯着墙上的七绝,反复默读了几遍才摇摇头:“自愧不如啊,我要有你这才华,我肯定当逃兵。不逃那是国家的损失。”
林有德笑笑,随后双手抱拳,对同学们说:“今天让大家见笑了。我向大家保证,会以最快的速度组织起反扑赢得战争,大家坚持住,别死啊!不过,就算不幸分别,有朝一日,我们也会在地府想见的,约好了,到时候我们再来干一番大事业,把地府闹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