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轩刚才问我了, 我和你,是不是睡过觉?
——你说, 她下次再这样刨根问底的话, 我该怎么回答呢?
两个问句。
顾丞始料未及, 进而沉默。
尤玮笑着瞅他,还把难题扔给他, 这样的耍赖,也是料准了顾丞拿她没辙。
反正横竖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错。
可就是在尤玮得意的片刻间,顾丞已经放下交叠的腿, 站起身,朝她靠近。
尤玮向后退了两步, 目光警惕的盯着他的举动, 直到臀部顶到桌沿,再也没地方了。
顾丞已经逼到眼前, 依然是那副淡淡的模样。
他探出双手, 撑住桌沿。
他望着尤玮的眼睛, 漆黑的眼底映出她的倩影。
然后,他低声问道:“就算让她知道了又怎么样, 为了这件事而花心思编瞎话, 有意义么?”
尤玮没躲没闪, 冷笑一声:“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还翻出来说, 又有什么意义呢?”
顾丞没说话, 唇角却勾了起来。
尤玮接着说:“别忘了, 四年前,在美国,你和我约定过,从此以后,彼此拉黑,各奔东西,永远都不要再见面。”
顾丞笑意渐浓:“可我回来了,拉黑的号码也解封了。说好了不再见面,你还不是每天早上来我房间?”
尤玮一怔,眉头蹙起。
直到顾丞说:“你我再次见面,就等于那个约定打破了,过去的事,也可以变成现在时。”
尤玮这才明白:“所以,你要毁约。”
顾丞轻笑着:“约定是四年前的你和我立下的,你问问自己,换作现在,你会和我立约么?”
答案自然是“不会”。
尤玮没吭声,只是别开脸。
但她却没有放松警惕,尤其是当顾丞开始靠近时,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温热的气息贴到她的耳垂上。
尤玮双手攥紧,在战栗爬上背脊的同时,听到耳边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既然不会,那么四年后的咱们,又何必遵守那么幼稚的约定呢?”
***
四年前,夏
黑历史No.6
……
陈妙之疾病突发,被送到医院。
尤玮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酒店,她匆匆赶到医院,就被医生告知,陈妙之时日无多。
这是一道晴天霹雳。
尤玮靠着墙,缓了很久。
然后,她收拾好表情,来到病房,看到陈妙之疯疯癫癫的在床上闹,崔父和护士一直在安抚她。
陈妙之见到尤玮的刹那,才忽然安静下来。
尤玮在床前陪了陈妙之一宿,她没有将医生的话告诉崔父。
清晨的时候,崔圳打来电话,说崔父也进了医院,是因为过分焦虑引起的心悸,加上疲劳过度所致。
尤玮等陈妙之睡沉了,才去看崔父。
这样来回折腾了几天,工作也有了疏忽,被当时行政部的主管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尤玮一点表情都没有,就那样平静的继续工作。
当时部门里的其他人都在说,像是尤玮这样的女人是最可怕的,她母亲在医院快不行了,她还能来上班,她被领导当着部门所有人的面骂成那样,但凡要点脸的都会哭,甚至辞职,结果尤玮好像没事儿人似的,对自己这么狠的人,迟早能上位。
几天后,陈妙之病危。
尤玮送走最后一波外宾,赶去医院时,陈妙之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医生说,陈妙之清醒了,是回光返照,让尤玮去见她最后一面。
尤玮去了。
陈妙之告诉她,这辈子是崔圳的父亲欠了她的,可他却将尤玮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看待,那么尤玮也要将他视为父亲,还要像亲生女儿一样去讨债。
尤玮轻轻点头,应了。
陈妙之还对尤玮说:“妈妈知道你喜欢崔圳,可是崔圳和你不合适。两个人在一起,谁先把心交出去,谁就输了。你只有拿他当哥哥,你才能成为赢家,这样你就有了父亲,也有了哥哥,他们永远会爱护你。”
尤玮将头靠在陈妙之的腿上,声音很低:“可我不想他当我哥哥。”
陈妙之凑到她耳边,说:“那你就要想办法试一次,让他对你负责,强扭的瓜不管甜不甜,你总得试一次才知道。可是这样一来,你以后都会很辛苦。小玮啊,你只有像男人一样思考,像女人一样办事,才有可能在这世上站住脚啊。崔圳这样的丈夫,是帮不了你的。”
……
陈妙之去世了。
去墓地送葬那天,是尤玮一个人去的。
陈妙之生前因为性格的缘故,以及她曾介入过别人的婚姻,导致周围所有亲戚都疏远她,排挤她。
崔父原本要和尤玮一起来墓地,可他刚见到陈妙之的遗照就泣不成声,进而晕眩。
尤玮不让崔父来,怕他在墓地出事。
崔父躺在床上,老泪纵横,嘱咐崔圳一定要替他去看看。
崔圳答应了。
结果,是尤玮一个人看着工人们将陈妙之的骨灰盒送到墓地里,封盖,在边缘上糊上水泥,最后她一笔一划的用红笔描绘着墓碑上的字。
尤玮打扫完墓地,又坐在台阶上等了很久,很久,崔圳都没有出现。
她的理智告诉她,崔圳不会来了,他过不去自己的生母被陈妙之破坏了婚姻的这道坎儿。
可尤玮还是不想死心,她想要不再给崔圳半小时吧。
然后她等啊等,半个小时匆匆即过。
尤玮等来的却是另一道身影。
他站在台阶下,神情淡漠,一身黑衣黑裤,抬眼看着坐在台阶上的她。
那个男人,是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顾丞。
顾丞拾级而上,来到尤玮面前,相隔一道台阶,他们几乎平视。
他说:“崔圳不会来了。”
尤玮缓缓攥紧拳头,又放开。
她说:“我知道。”
话落,她就要走。
可顾丞却突然开口:“耀威集团的赴美交流活动,你报名了么?”
尤玮一怔,盯住他的眸子。
她没报名,但她知道顾丞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
顾丞说道:“崔圳和娄小轩今天一起报的名,报名截止到明天。”
尤玮倏地看向顾丞,身上起了战栗。
顾丞却微微笑道:“要不要拼这最后一次,你只有半天时间考虑。”
……
…………
四年后,现在。
尤玮离开包厢,脚下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咔咔”作响。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四年前的片段。
若不是她跟去了美国参加交流活动,也不会有今天的她。
她对崔圳的最后一丝幻想,死在美国。
她对自己的人生规划,也从那里开始。
赴美交流活动结束后,所有人都回来了,只有她选择留下,参加集团安排的培训计划,还在那边修了一个学位。
这个决定,直接帮她在返回耀威酒店后,一跃爬上行政部主管的位子。
这个决定,四年来她从未后悔过。
有舍有得,人生不过是一场交换。
想到这里,尤玮也踏进了行政部,所有同事都和往常一样各司其职,见到尤玮纷纷打了招呼。
尤玮走进办公室,陈笑也跟了进来。
陈笑的第一句话就是:“学姐,大家想让我给你带句话,呃,原本他们是想一起站起来跟你说的……”
尤玮坐下,问:“什么话?”
陈笑说:“一句是‘对不起’,一句是‘领导辛苦了’。”
尤玮翻开资料夹的手一顿,抬起眼,又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笑了:“好,我知道了,大家也辛苦了。接下来守好自己的岗位,不用亏欠任何人,也别亏欠自己。”
接着,陈笑坐下来开始汇报工作。
一线的动向尚算顺利,只有几件小事发生,已经圆满解决。
陈笑说完,又关心起企划部被卷入旋涡的后续。
尤玮轻描淡写的说:“娄小轩休假了,在她复工之前,行政部是安全的。”
陈笑一怔,忙问:“那她复工后呢?”
尤玮定了一秒,看向陈笑:“必须和顾丞建立合作关系,而且这层关系一定要牢固,就当是买一份保险,或者说是将一个劲敌变成朋友。”
答案再简单不过,男人和女人,除了肉体关系,就是利益关系。
只要保证和顾丞的利益一致,不要成为竞争者或者反抗者,就是互惠互利,起码可以安稳度过这三个月。
而顾丞给的提示是,耀威要改革成智能酒店,不轨之徒会在这里面做什么文章,而他就是来查这件事的。
……
当晚,尤玮和远在美国的两位同学秦枫和苗可唯,进行了视频通话。
原本尤玮是想,行政部预算还算充裕,虽然面临裁员,却没有名为规定不可以招聘吸纳新的人才,她便想着把秦枫和苗可唯请回来帮忙。
谁知财务部提前给她看了缩减预算的报表,将她“请将”的计划搁浅。
尤玮在视频里和两人说明了情况,秦枫和苗可唯也根据尤玮描述的形式进行了分析,还给了一些美国这边传统酒店转型智能酒店的案例意见。
尤玮一一记下了,还和两人一起讨论出几种可能会发生的危局。
直到秦枫无意间提到一个人:“对了,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的老同学叶伦?”
尤玮一怔,问:“记得,怎么?”
苗可唯说:“还真是让人想不到,原来他是叶家人!就是这边华人圈很有名的那个叶家,也是靠酒店起家的,后来还涉足房地产和金融。哎,叶伦嘴巴也真够严的,和咱们同窗一场,瞒得密不透风,平日那低调的样子啊,也看不出来出身这么显赫。”
秦枫接着说:“现在很多同学都想联系他,可他换了手机号,谁也找不到他。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说他好像已经离开美国了,还说是和最近叶氏有意落叶归根,将投资引入国内这件事有关……”
秦枫和苗可唯带来的信息量实在巨大,尤玮消化了一会儿,怎么都无法将她印象中那个长相斯文白净,做事安安静静的叶伦,和他们口中所说的华人酒店大王的儿子联系在一起。
叶伦、叶伦……
四年前在美国进修的时候,尤玮和叶伦就没什么交集。
再想到这个名字,这两个字,这个人,尤玮一下子竟有点记忆错乱,也是这一刻才发现,时隔四年,连叶伦的面容都变得模糊了,如果不是秦枫和苗可唯提起,恐怕再过几年,她连这个人的名字都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