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熊荆的原因,自大司马府建立初后勤就成为每一次军事行动考虑的首要问题。成介的计划是八月发起攻势,此时旧郢、南阳郡刚刚收粟,可因粮于敌;作战司郦且则将战役发起时间提前至五月——唯有五月进攻,西进武关道时丹水河道才有大水;如果是八月进攻,九、十月份丹水枯竭,舟楫运量不足,不说舟楫是否能通商邑,既然能通,需要建造舟楫也要更多。
最担心的这几年天气异常,丹水虽然在秦岭以南,但也存在冰封的可能。一旦冰封,一千两百里陆路输运,来回将超过四十天,以四轮马车百分之二点七的日损耗,很可能一粒粮食也运不到前线,因为全部会消耗在半路上。
后年五月发起攻势,算上现在这个援夕之月,也就只有十七个月。舟楫要建造、粮秣要输运、道路要修建、战舟要转场……,全国县邑都在忙碌,熊荆反倒一个人空着,很多时候只能盯着旧郢、南阳郡、武关道的地图发愣。
平心而论,如果楚军西进能击破武关,攻赵的秦军必然回援咸阳以及南阳郡,也正因如此,朝臣一边倒的支持成介。然而真能如此吗?大司马府保存的是八十一年前的武关道资料,八十一年过去,武关道还是以前那条武关道?
武关道不仅仅只有武关,咸阳南下还有峣关和牧护关,平行陆路武关的丹水又有竹林关、荆紫关。一路行去是否真能攻至咸阳城下,谁也不能保证。
小寝之内,换了一套深衣的熊荆独坐堂上,细看武关道地图。一个谒者在堂外咳嗽一声,进来后道:“禀告大王,赵国使臣…廉舆求见。”
“不见!”熊荆叹气一声,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廉舆。
“……大王,赵使言军情紧急,若是……”谒者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
廉舆真的是急了,李牧那边已经在做出塞击秦的准备,可楚国一直没有回音。想到这里熊荆觉得总要给李牧一个回应,于是道:“召他至正寝吧。”
北风呼啸,铅云低垂,看天气似乎要下雪。廉舆忐忑中被带到正寝,等了一会熊荆才到,不过熊荆一句话就击碎了他所有期待:“不佞要你告之李牧,大司马府已中止出塞击秦之计。”
“大王、这……”廉舆牙关有些打抖,一阵酸楚后他才恢复些正常,“大王不欲助赵乎?”
“助!”熊荆的回答又让廉舆燃起些希望。“然出塞击秦殊难预料,故而大司马府中止出塞击秦之计。明年若秦国再伐赵,楚国必助赵抗秦。”
楚国西进之事自然不能告知廉舆,一百多位朝臣虽然知道,可他们全要率兵出征,事关自身安危性命、西进复郢成败,此事谁也不敢透露分毫。就是日夜开工的造船厂,对外也说是要运粮与赵,而不是要运粮于丹水。
“然则……”熊荆能看到廉舆大松一口气,再道:“然则三国积粟不多,若秦人明年攻赵,楚国必要后年才能出兵。”
秦国如果明年伐赵,那也应当是秋天。廉舆并不意外熊荆说后年才能出兵,楚军以大翼战舟行军,必然要等到黄河凌汛之后。他只道:“臣必将大王之言告之武安伯。臣再请大王输粟于赵,若明年秦人再伐我,赵人无以为食。”
因为建造内河舟楫,今年海舟建造已经停了。明年开战时,即便运输最后一批尼萨马的货船返航,也只有六十六艘货船(今年五月,两艘饕餮级在红牟的率领下远赴美洲)。按计划这些海舟全部用以运粮,加上魏齐两国的运量也才超过一千万石。现在有大约十八艘货船远赴塞琉古,即便它们能在明年五月返航,也运不了几次粮,很可能今年输运的粟米达不到一千万石。
明年秦国如果伐赵,对于旧伤未愈的赵国来说将是极其艰难的一年。熬过了明年,楚军五月西进攻秦,局势才会有所好转。熊荆忍不住道:“数千里输运粟米于赵,甚费,齐魏两国对此早有怨言。不论明年秦国是否再伐赵国,今年赵国皆要多种宿麦,广种粟米。”
“臣知也。”廉舆闻言惭愧,“敝邑今年也想多种宿麦,然麦种早已食尽,百姓……”
知彼司也好、项燕也好,都曾说过赵国羸弱不堪,支撑不亡全靠李牧两次大胜。因为运输乏力,三国的金银、粮秣支持不但杯水车薪,反而使很多赵军士卒目睹不公,心生怨恨。
熊荆最开始的想法是很好:直接支援廉颇的南路军和李牧的代地军,可楚国海舟只能将粮秣运到中邑港,中邑港到邯郸、到番吾全靠赵国舟楫运输。雁过拔毛,真正能运到赵军中的粮秣还不及一半,很多人因此发了大财。
短时间内要想改变这一现状是不可能的,除非三国输入的粟米加上赵国自产的粮食超过实际需求,如此粮价才能降下来。但因为楚军西进的缘故,这一点恐怕很难达成,最少在秦军伐赵时无法达成。
熊荆召见之后,廉舆冒着风雪急急返赵,在他进入王宫正寝前,一件喜事已经传开了:楚王欲娶赢南公主为少夫人,纳采之人腊祭后便将赴邯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