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以为,我楚国当如何?”成介听的心旌摇摇,忍不住打断相问。
“非也非也。成公应问,我楚国当亲秦还是亲赵?”阳文君言简意赅、一语中的。“亲秦,秦不伐我,如此战之前,楚秦数十年相安,边无戎事;亲赵,以秦国之国力,三十万人可年年犯境,息县永为大军输运之地,成公日夜劳顿,庶民也不得歇息。”
一说息县永为大军输运之地,成介的脸色便沉了下来。打仗不是做买卖,各县邑粮秣军器运来,都是息县出人出钱搬运、储存,像现在这样几个月也就罢了,以后年年如此,谁受得了。
“然秦有灭六国、一天下之心,亲赵,当为长远之策;亲秦,仅为数十年之策。”阳文君开始说反话。要使别人信服,光说好话是不行的,总要提一些不好之处。
“数十年后之事,谁又说得清。”果然,想到亲秦是今后数十年的事情,亲赵顿时被成介抛到九霄云外。其实垂沙一役楚国由强转弱后,楚秦间的关系一直如此——秦国冷不防来一下狠的,夺取楚国诸多城池土地后,又与楚国交好数十年,以稳固南方攻伐三晋;三晋伐完,见楚国对自己毫无防范,又再来一下狠的,然后再交好互盟,目的依然是稳固南方攻伐三晋。
秦国对楚国,历来是鲸吞,对三晋,则是蚕食。其中的差别除了楚国地域广阔、士卒难以集结外,再一个原因则是‘城池不修、又无守备’,百姓‘自战其地,咸顾其家’。
‘城池不修、又无守备’自然会忘战必危,但百姓‘自战其地,咸顾其家’,却使得秦国吞并了楚地也无法完全实行秦法——‘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这是秦法,但在被秦国占领五十四年之久的楚地,两千多年后细读楚人家书,一家之中居然有‘衷’、‘黑夫’、‘惊’兄弟三人,且财产共有,可见三世同堂之家仍在秦法下顽强存在。
秦国占领下的楚民生活如何成介自然顾虑不到,他所知道的是先君倾襄王夺江边十五邑后,还是与秦国为盟,且娶秦女为后;先王即位,也是纳州予秦,对秦卑躬屈膝,但这位父死子继的新王……,成介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阳文君不知有他,问道:“成公寒否?”
“不寒不寒。”成介掩饰着自己的小心思,他转问道:“君上以为,大王当亲秦还是亲赵?”
成介搪塞之语问得没头没脑,好在他又转口问道:“若大王亲赵恶秦,当如何?”
“那要看谁为我楚国之令尹。”阳文君笑了笑,不动声色。
“哦,”令尹之位很奇怪,至今未定,只有大司马淖狡在暂作代理国事。以常而论,大王即位便应选任令尹,哪怕是战时来不及,也该与群臣商议,可到现在都未听闻朝中有商议令尹人选之事。阳文君的不动声色太过明显,成介不免有些醒悟,他笑道:“若大王所任令尹亦是亲赵,当如何?”
“还能如何?”阳文君注视着成介,“若新令尹要息县出兵于赵,成公行否?”
“这……”成介本想阳文君说说对策,不想他一个假设把问题抛了回来,他只能再次推辞,道:“其他县邑如何?陈公如何??”
陈县是大县,楚国最富、人口最多,县公陈兼和阳文君亦交好,阳文君也不斟酌:“若赵国有亡国之危,韩魏等国亦救,陈公自然不落人后。可若我楚国一国出兵,为何要救?王卒、郢师救则救矣,陈县之民、息县之民为何要救?且仅我楚国一国救赵,秦国必憎恨于我,此引火燃身之举,万不可行。”
“若大王执意要出兵相救呢?”成介一边点头一边追问。
“大王若执意要出兵……”阳文君笑了起来,道:“可使鹤。”
“……哈哈哈哈。”成介一愣便大笑起来。使鹤之语起于卫国国君卫懿公,卫懿公好鹤,鹤的待遇堪比大夫。戎狄来袭,将要出战,国中士卒皆曰:‘让鹤去吧!鹤有爵位有俸禄,我等屁苠怎能出战?!’然后大臣们也说,‘君上那么喜欢鹤,就让鹤去打吧,肯定能赢。’卫懿公不听,强发士卒,军溃而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