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厅之上,刹那间跪去三分之二朝官!其中公侯亦有半数,看得皇帝龙袍袖下的手被捏得指节发白。他一直知道盛启在朝中势大,从上回盛启逼着他先立遗诏,驾崩之后当将帝位传于他手,美其名曰为大盛千秋万载,而朝堂上并未有太多反对之声时,他就已经知道!
可是他不知道盛启的这种势,竟然已经强大到这一步!这就是他二话不说接下先帝遗诏的底蕴,已经压住了他这位正统的,还没有死的九五之尊!他完全可以预料到,在他死后爱子盛京,必然会被逼出朝堂,甚至死无全尸!
太后看着那一众跪着的朝臣,还有那些虽在犹豫中,但很快也要跪下的朝臣,再看向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太子。她缓缓开口:“启儿,华玉就如此不得你心?”
华玉公主此刻脸色苍白,她根本就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她原本想着:就算厉王舅舅不愿意,可是有皇祖母的懿旨,有皇帝舅舅的圣旨,他根本就不可以反抗不是么?
可是盛启的拒绝毫不拖泥带水,并且言明自己有心上人了!这不是直接打她的脸么?他有心上人,那心上人还不就是那个草根一般的云家小贱人,又怎么能和她这个有封号的金枝玉叶相比?
更令华玉公主无法接受的是,盛启竟然还宁愿被削去封号,而不愿意娶她!她是当朝的的华玉公主啊!甚至皇帝亲女都不如她这般集众宠爱,从十三岁开始,踏上公主府来议亲的王孙公子更是举不胜数!可是今天她却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了,被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四皇弟,皇姐的爱女就这般不入你眼?”长公主的面色也很不好看,从前她嫌弃这位这皇弟只知血杀疆场,根本不懂软香温玉。不想今儿见他并非传言中那般不堪,这才没有拒绝太后的意思。可是他竟然如此不识好歹,她的华玉可是大盛无数才俊心中的娇人儿!
“启儿,男儿三妻四妾亦是常有。你身居亲王之位,如今府中一无娇妻,二无姬妾,你有这心上人将她纳入府中便是。华玉可不会委屈了你,当是门当户对之亲。”太后婉转提醒。
皇帝在此刻却是叹息一声道:“众爱卿当知,厉王年少出疆场,为我大盛出生入死,府上却一直无人可相伴。厉王性烈,母后若不拿出先帝遗诏,他若一直不娶当如何是好?朕之苦心,尔等却以为朕果真要削厉王之位么?”
“臣惶恐!”一众朝臣冷汗流淌,心中却有些了然:原来这圣上并无意废黜厉王,只想让这厉王娶华玉公主?
“四皇弟,你而今二十有六,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华玉正是适婚,可尽早为你开枝散叶。你便是有喜欢之人,再行纳娶亦是你之家事,朕自不会管。”皇帝的口气一转,变得是苦口婆心。
“谢圣上体恤,这等事臣自有安排。”盛启仍旧是不改口。
如此一来不少朝臣都有些皱眉,男儿三妻四妾本是应当,何况厉王这样的人中龙凤。此刻又何必为了一桩婚事与圣上闹得如此不快,且说这华玉公主也是美娇娘,何以需要如此作为?就算是看上这云家的丫头,他日她年纪到了再娶一个回去就是。
“你安排了二十六年,可是安排出了个子丑寅午?你母妃代哀家为先帝于明山诵经将满十年,如此归来却见你仍孑然一人,这让哀家如何自处?”太后苦口婆心劝道。
如此时刻,倒是皇家内务之事,众朝臣不好插嘴。云菱低垂着眉眼,姿态仍旧是“跪着”,心里却早已活络下去。太后和皇帝显然不会是出于好心,但为何一定要盛启娶华玉公主?难道后者身上有某种可制衡盛启的存在?
“本就想以先帝遗诏压一压你这固执,如今倒好。”皇帝似乎颇为懊恼,可他话锋一转,对向云菱道:“云家女云菱,为着你这所求一诺,朕之计不得不破。”
“臣女愚蠢,不知圣上真意。”云菱“惭愧”道。
皇帝听言却是朗笑出声:“你之才学,当不得愚蠢二字。朕见你思锐敏捷,可入宫伴架,等年纪到了,朕再指你一门好亲。”
“臣女当不得。”云菱伏地拜道,心说你的好亲肯定不是好亲,甥舅都让你给指了,下回给我指个表哥怎么办?
“臣女娘亲去得早,又曾流落乡野,方且回府,本礼仪不足。何况祖母年迈,亦方从庵堂归家,今湘儿不足,母亲心伤,臣女尚未可婚,正当礼孝祖母身前。”云菱一番说辞冠冕堂皇,其实是盗用陈情表。那章丞相不是说我朝以礼义仁孝表天下么?她现在就以礼义仁孝顶回去。
云老夫人听了这话,当时就是一愣。心里更是泛出一阵阵的古怪之感,心说你别三天两头气我就不错了,我还能让你礼孝于前?那不是等着早死么?
但是云菱这一番表率,顿时让人觉得这孩子真是好啊!先不说这般委婉的推拒言辞极妙,再说这一份孝心更是世间难得。云家有这样识大体,又知冷暖的子孙,当真是光耀门楣。
“哀家就看着今日云家的菱儿和华玉都是好孩子,菱儿又是医道不凡,哀家以为当将——”太后这话明显就是要将云菱许给盛京。
可盛启哪里容得他再乱点鸳鸯谱,当即就道:“当许给本王。”
所有人听言心中“咯噔”一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却看见盛启眸光直看向太后和皇帝,声音清晰明朗:“以臣安排,当娶云家女云菱。”
太后听言眸光暗了暗,竟然直接阻断她的意思。而且京儿在此前就已经表明心迹,他这是要以长辈夺人心头之好么?!
皇帝的眸光沉了沉,云菱若只是寻常女子倒也罢了。可她本身是齐素云的女儿,方才又展现那一番才华,这是如何都不可嫁给盛启!
可还不等众人有反应,盛启已转身看向云菱,他那一双夜鹰般的黑眸,有灼灼之光射向她!那光亮得太惊人,令云菱不知为何就生出要逃的感觉!
然宴厅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他,大盛的冷王爷,大盛的冷酷战神,却对着她石破天惊般的说道:“十月十三,月皎星高,你在本王一众属下面前,亲了本王,此事你可认?”
满座听言惊若木鸡!众人本以为这厉王是要求亲,哪里知道他竟然爆出这等惊人听闻之说!竟然还有这等插曲么?竟然有这回事么?云家的大小姐竟然在人前亲了厉王爷?!还是在月皎星高的夜里!是夜里哦!是夜里啊!这夜里亲完之后都干了什么啊!这是真的么?
那时候虽也有鄙夷、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看向云菱。但是更多的还是满怀八卦,一心想求知接下来呢?可是发生了什么风花雪月之事?
可苍天在上,天地良心作证。她,绝对心思纯洁,绝对是为了救人,至于最后那事儿绝对是意外:“唔——那什么,那是人工呼吸。本医是为了救你……”该死的盛启,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么丢人的事情,他诚心的是不是!他就是这么报答救命恩人的么?窘死了!
你看看现在这些人看她的眼神?尤其是那些女的,根本就当她是不知廉耻,竟然以这种办法勾搭人!可是她真的越说越心虚……因为最后那一下,他明明已经醒来了,可是她还咬上去。可是就是不小心咬了一口,没必要拿出来对质吧!特么的,这也太小气了!
而且,而且不是都确定关系了么?那她之前亲一下也就亲了,他还这样子说出来!真是讨厌死了!
可是盛启目光咄咄,凝着那明显畏缩想撇清关系的小人儿,双眸如暗夜鹰矢,掬满似笑非笑的星光,若白瓷上的那一抹朱红唇启:“那就是你认了这事?”
盛繁华一看这阵仗不对,当即就要开口。可却被盛启射来一道寒光,那寒光里有明显的警告意味!可是这又如何?小村姑马上就要被他抢了啊!
“厉王爷,云菱小姐医者父母心,并未有其余之想。那等时刻,草民以为即便是草民,云菱小姐亦是会如此相救。”秋清风也坐不住了。
“不错,若是为着救人而与人亲近便得嫁之,菱儿当先嫁本郡王。”盛繁华注意到了秋清风,这人似乎与小村姑关系不错。看来这小村姑还真不是一般的招人,让四皇叔这一根冰棍动了心思不说,连这素来端得是清风白月的秋家少庄主也动了凡心。
这两人的话出,那本拔高着的氛围稍缓。然而盛启却无视两人的干扰,他那双黑眸直直的盯着云菱。即便后者此刻已经扛不住高压的底下了头,可是他这种眼神根本不容忽视!
“是!菱儿承认。”云菱被盯得发毛,顿时抬头回道。不就是人工呼吸吗?我做了又怎么滴?!
云菱那双水亮的眸光回视着盛启,眼里还有满满的警告:你敢说我刚才也亲了你,你试试!
盛启听了这话,看到云菱满眼的警告,唇角漾开笑意:“那么方才众目之下,在满朝文武,满堂宾客之前,你也承了本王回赠的文定之礼。”
云菱听言有些傻眼,下意识就摸到那块紫金玉佩。他说的不会是这块吧?这怎么就是文定之礼了呢?
而且他们根本就没议过亲吧?怎么就到了交换文定之礼的时候了呢?她怎么不知道她有送什么东西给他?云菱脑子开始理不清了,盛启这混蛋要干什么?
“菱儿,你该不是嫌弃本王回馈的文定之礼不好吧?它的背面,镶入的可是影卫令。”盛启这话一出,满堂皆惊!
皇帝更是手中颤抖——影卫令,竟然是影卫令!他竟然将影卫令就以这样的方式赠送而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缙云候,此刻还不说明么?”盛启见云菱完全傻掉了,他轻摇头看向云锡道。他本也不想如此急切,可是此刻的局势却是逼着他这么做。他再不动点手段,这个小人儿肯定是要被太后和皇帝阴谋了去。
云锡听言心中暗暗叫苦,他现在完全清楚握着他把柄的人绝对就是盛启。现在后者既然直令了,他如果不表现得让这人满意,他相信明日他便能身败名裂!
“咳咳——”云锡清了清嗓,拱手先向神色深远的太后和皇帝行礼,而后不得不如此说明道:“不瞒圣上、太后娘娘、各位同僚,厉王爷早先菱儿满十三岁生辰时,便已向臣提了这门亲事。然彼时臣府上正有不吉之事,所以未有议定。
直到数日前,府上事毕之后,此事方才再提。臣昨日已将菱儿生辰八字交予厉王爷,想来是已卜定为六合大好,是故厉王爷入殿便给菱儿送了文定之礼。”
盛启听言黑眸微凝,接着就说道:“菱儿以香吻赠本王,本王以玉佩回定情。此事原只是本王与云家相商即可,但今日太后与圣上如此关心本王亲事,又担心本王所言不过是拖延之举,本王不得不将事情起始说明真切。
菱儿,你尚年幼,本着医者之心许不知此吻之贵。但本王年长,不当占你便宜,且本王心仪于你,只等你十五及笄,便嫁入厉王府可好?”
原本按照大盛的礼仪,只要作为父亲的云锡应允,只要这门亲事已做定论,女子的意见并不足影响婚事的成败。可以说当云锡出来说明之后,云菱与盛启的婚事就已经确定。
但是盛启却仍旧征询云菱的意见,甚至与其说他是在解释给太后和皇帝、以及朝臣听,不如说他是在解释给她听的。
那时间,盛启负手而立于宴厅之上,一双深邃如夜鹰,此刻却含着温软眼波的眸凝着云菱。他那一身紫黑朝服,在宴厅明晃晃的灯烛之光下,漾开一层泛紫的光芒,让他整个人如神祇尊贵。却独对她一人柔软,直看入她的心里!
云菱怔怔的站在原地,她虽然答应了盛启此前说要宠她的话,可她也只当是两人谈谈情,将来若是没有变故再说婚事。所以现在这一刻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很突然。可是她也知道,他是逼不得已,这也是为她好。
可是不知为何,云菱却不想张口应承。她缓缓吸了一口气,眸光里有不该是女子在此刻能有的清明。盛启看着云菱的变化,心里就开始不安了。
盛繁华捏着手中的茶盏,已经快要将之捏碎:不要答应!该死的,我就该站出来!
然而崇王却拉住了盛繁华的手臂,并以目光示意:稍安勿躁。因为崇王很清楚,皇帝和太后更不想两人结合!
秋清风那一刻虽看清楚这其中的暗潮,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要再开口,然而秋贵妃那近乎哀求的目光凝着他,令他无论如何都站不出来了。
“菱儿——别答应,不能答应!走上厉王这条船,你想要的自由就没有了。厉王不是你的良人,他太复杂!”秋清风在心底呐喊,可是面上却只能是不动声色。
盛京看着眼前的茶水,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他的心情却平静至极,因为对于他来说,这一切都不重要。无论云菱是答应还是不答应,都不重要——
盛启那本负在身前的手,在得不到云菱的回应时,不自觉的握成了拳。那一抹朱红的唇微抿着,可是他却没有再开口,他不能逼她。
而那一刻,太后已准备开口,华玉公主已经动了——
“好。”云菱却一字落定!
是有谁的心碎了,是有谁的祈盼落空,是有谁怨恨了满心?
盛启黑眸簇亮,却是在众目之下,脚步跨出之间瞬到云菱跟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之中,他将她揽入怀里!她答应了!
盛启将小人儿抱得很紧,他的面色上并未看到明显的喜悦之意,他也没有笑开来。可是他却是真的很高兴!
云菱在这一刻听到他起伏的心跳频率非常急促,他握着她背的手掌带了热度,他的情绪明显波动极大!
那一刻,众人看见那五彩的人儿,被那浓色的紫黑包裹。盛启那广袖朝服,在抱着人儿的同时,将她那一身五彩的盛装包裹。让人只能看到她青丝垂散的后脑勺,其余尽数被盛启抱掩住!
程葭仪看着这一幕,心中顿生出一片浓郁的羡慕之情。说实话,在厉王今日出现的那一刻,她也为这样的男子而心折。她在上台展才艺之时,也希望他的眼神能看她一看。可是这一刻,看着他这样将那可爱直率的少女抱住,她却觉得极好极感动。
一名男子,即便知道可能因拒婚而一无所有,却仍旧顶天立地的拒绝了,只因说他有心上人了。这在男人们看来,根本就是有些愚蠢的作法,可在任何一名待嫁的少女心中,却是最为高大完美的存在。
厉王拒绝太后和皇帝的指婚,在太后可能要将他的心上人许出去的那一刻,挺身而出的做下这一系列事情。让无数少女对云菱羡慕嫉妒恨,让不少大臣拧眉不知在想何,让众多王孙公子艳羡他抱得小美人归。
“菱儿。”盛启轻呢喃在云菱的耳边,后者却有些难受道:“抱太紧了。”
“嗤——”盛启在云菱的耳边低低的笑着,那裹着冰融,流入人心,散出暖意的笑声让她原本缩在身前的手,缓缓的伸出去抱住了他的腰身。
那一双月白的小手臂,刺入了秋清风的眼底:她喜欢盛启——
盛繁华终于是捏碎了茶盏,热腾腾的茶水洒了他一手,湿了他花团锦簇的衣袖,烫得他心里难受,好难受——
盛京端起了茶盏,轻抿了一口气热茶。他抬眼看见那一双月白的小手臂,眸光里无悲无喜。
而云菱的行为,无异于更刺激了盛启的愉悦。他方松了一些的猿臂,这一刻又收紧了。真想这时候就将这小人儿抱回府去,都不想等她再长两年了。
云菱整个人都被盛启抱了起来,脚尖都勾不着地了。他似乎要将她扣入骨肉里,压得她有些呼吸急促,一张小脸被揉进了他的胸膛里。她如此清晰深刻的嗅到他身上独有的梵香,如此清楚的感受到他衣裳下心跳的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