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惨烈已经离这两支军队远去,留下来的却是无尽的伤痛,双方士兵都开始收拾战死袍泽的遗体,悲伤的气息在整个城池之中弥漫,不时会传来低低的啜泣之声。
很奇怪的是,双方收敛遗体的士兵们不时会在河滩之上,堤坊之上碰到一起,但彼此之间,却浑然没有了前几天的那种你死我活的煞气,双方对视,都只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彼此眼眸深处的悲哀。
这一场大战,楚军伤亡五万出头,汉军一万五千余人,剩下二千余人。彼此都是伤筋动骨,特别是楚军,军中多有父子,兄弟,相比起来,反而是汉军在征兵编队之时,特别注意不将这样的士兵编到一支军队之中,以避免这样一场大仗下来,家中男丁便死绝的局面。
一名楚军士兵的尸体面朝下俯卧在地上,当他的同袍们费力地抬起他的身体的时候,赫然发现,在他的身下,还压着一面汉军的尸体,他的刀捅在汉军士兵的小腹下,而汉军士兵的刀则深深地嵌入他的胸骨之间,两人直到临死,手还紧紧地握着刀柄,这将他们两人连在了一起,搬动楚军士兵的时候,便将下面的汉军士兵也带了起来。
另一边的两名汉军士兵默默地走了过来,双方协力,将刀抽了出来,然后抬起各自伙伴的遗体,无言地走向本方一侧。
这样的场景在整个颖水城各处都在发生着。
将军府衙外的小广场上,已经整整齐齐的摆满了一具具的尸体,一张张白布将他们从头到脚裹了起来,随着抬来的尸体愈来愈多,小广场之上渐渐地已经放不下了。吴涯指挥着第四师的士兵们,清理着广场周边那些被炸毁。烧掉的房屋,清理出一片又一片的空地,以摆放这些战死英烈的遗体。
梅华面无表情地矗立在将军府衙前的台阶之上。脸色一片雪白,失去了左臂的他。其实伤得极重,前两天因为战事的惨烈,局势的紧张,他只能强自支撑,而一旦局势稳定下来,身心一放松,整个人立时便支持不住了,此时。不得不由两名亲兵一左一右的扶持着他。
因为他不肯离去,他要在这里看着他的士兵们。
每抬来一具尸体,便有官员走上前去,翻看着战士手腕上的腕链,记下他的部队番号,以及他的姓名。有些战士尸体残缺,腕链也无法找到,只能先行摆放在另一边,让幸存下来的士兵前去辩认,更有一些人。根本就无法辩认了,这些遗体便只能记入另一册。
最终,呈报上去的。只会是一组数字,而此时,梅华看到的,却是无穷无尽的悲哀,一个士兵,便是一个家庭,数个甚至数十个人的悲哀。
“歇着去吧!”吴涯走到梅华身边,“他们都已经走了,你看着他们。他们也无法感受到。逝者矣。”
“但求心安!”梅华淡淡地道:“这一仗,我的第三师完全打没了。里面有跟着我七八年的老兵,先前抬来的一个人我认识。叫王保,快四十了,就是蓟城人,还请我去他家里喝过酒,有一个贤惠的老婆,虽然不漂亮,但温顺,三个儿子,二个女儿,好大一个家呢。本来他应当是要退伍的,年龄到了,可这一次大战,他要求留下来,再带一带新兵,我们第一军这两年补充了不少新兵,可这一仗,就没了。我真不敢想象,他家里知道他战死时会怎么样?”
“披上战袍,时时就要准备死亡,相信这位老王大哥也有这个心理准备。”吴涯感同身受地道。“战斗的时候,我们感觉不到死亡,害受不到恐惧,也感受不到伤心,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觉得自己还是个人,还有人的感情。”
梅华迈动步子,走向台阶,两个亲兵赶紧跟上去,一左一右的扶着他,梅华脚步有些踉跄,“我现在真正理解汉王所说的,只有天下大一统了,才不会再有互相之间的厮杀,才能有百姓的安居乐业。我们的这个世界,上千年以来,一直便在彼此厮杀之中度过,从来没有哪一年是平平安安的,但现在,我们有理由盼望这一天了。楚国灭了,只剩下一个秦国,独木难支,我们大军西进,天下必将一统,终将太平了。”
“是啊,盼着这一天早些来呢!”吴涯点头道。
“吴涯,将这种白布,给那边的屈完也尽可能地多送一些过去吧,他们只怕没有。”梅华突然道。
吴涯一愕。“你不恨他?你的一万多兵,可都是死在他的手下的。”
“各为其主,谈不上恨不恨的。”梅华摇头道:“他们,我们,都是可怜人呐!他的战士们也是勇士,勇士就算是死了,也要死得有尊严,送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