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下马,径直走向郭荃的工棚,这里,郑均来了不是一次两次了,在去年冬天的时候,他曾来这里邀请郭荃去辽西城暂住,以避风雪,但郭荃婉言谢绝,坚持住在工地之上,盯着这最后一处难关的攻克,对于这样一位兢兢业业的老尚书,郑均是自叹不如。只能在后勤之上尽可能地满足郭荃的需要,这间工棚里的绝大数物事,都是郑均给郭荃置办过来的,刚到这里扎下营地的时候,郭荃的住所完全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郑郡守!”工棚门前,郭荃的侍卫躬身为礼。
“郭尚书呢?”
“回大人的话,尚书大人为了这个点最后的爆破,好几天都没有休息好了,现在正在休息。我马上进去通报。”侍卫答道。
郑均伸手拦住转身欲进门的侍卫,笑道:“不必了,我们是老朋友了,我自进去,便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吧。”
推开门,郑均轻手轻脚地跨进门去,阳光从打开的门中斜射进来,正好照着藤椅之上垂头嗑睡的郭荃,看着那张沟壑纵横,饱经风霜的脸庞,郑均的心中一下子涌起一股无以伦比的敬意,如果不是在这里,不是自己知道郭荃的身份,就他这个样子,走在大街之上,任谁也要把他当成一个辛苦了一辈子的田间老农。
抬眼四顾,桌子上除了一叠叠的卷宗,便是一个个的模型。这些东西是郭荃的宝贝,走到哪都会带到哪里,慢慢地走到桌前。伸手拿起一个悬索桥的模型,郑均知道,这是郭荃带领的这个团队,刚刚发明探索出来的一项最新的架桥技术,而这项最新的技术,第一个应用不是在这翠屏山中,一架悬索桥将两坐山头连接了起来。
大汉自积石城始到现在。已经整整十年了,而对于郭荃来说。这十年便等于是一座座的城池,一条条道路,一座座桥梁,他已经将自己的烙印深深地打在了大汉的土地之上。郑均很羡慕这个老人。因为他清楚,随着时间的流逝,像他这样的人,终究会随着历史的流逝而化为一片尘魂,最终湮没在浩如烟海的卷宗之中,而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会被人口口相传,名垂青史。
轻轻的放下悬索桥模型,郑均转过身来。走到郭荃的身前,细细地打量着这位仍在沉睡的老人,慢慢的。郑均的脸色有些变了。
他慢慢地弯下腰来,一点一点地接近着郭荃,脸色也随着接近而变得雪白,他有些僵硬的抬起手,缓缓地伸向郭荃的脸庞。
身子一抖,整个人霎那之间僵在了哪里。
下一刻。郑均尖声大叫道:“来人啊,来人啊!”
屋里屋外。顷刻之间一片大乱。
郑均木然地坐在椅子上,凝视着匆匆赶来的医师手忙脚乱地想尽最后一丝努力,半晌,医师终于绝望地停了来来,转身看着郑均,声音有些颤抖,“郑大人,郭尚书已经走了。”
郑均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为大汉奔波了十余年,建成了无数城池,桥梁,道路的工部尚书于大汉四年,在他干了一辈子的工地之上平静地离开了人世。
第二天,翠屏山工程停了下来,工部的官员,工人,聚集在郭荃的工棚之外,在他们的前方,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之上,是一副巨大的棺椁,今天,他们敬爱的工部尚书郭荃的遗体将从这里出发到蓟城,他们要前来送他一程。
这里面,有追随着郭荃东奔西走的老下属,有郭荃四处挖来的能工巧匠,更多的却时无数临时招募来的工人。
很多刚来的工人,起初并不认识这位穿着一件粗布衣裳,经常在工地之上窜来窜去的老人,便是大汉王朝有数的高官之一,他们曾认为这只是一个和他们一样的工人罢了,时间一久,他们才知道,这位尽然是位极人臣的大官儿,这完全颠覆了他们对官员的认知,哪怕是现在大汉的官员已经够亲民了,但像郭荃这样的,却仍是绝无仅有,他常常端着粗陶大碗,与工匠们一齐一边吃饭,一边争论着一些技术细节,也曾乐呵呵的与那些工人们拉着家常,说着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在这些工人的心中,这位老人更象是一位长者,而不像是一位高官。
工棚之外很静,除了那压抑到极点的低微的啜泣之声。郑均看着几位老工匠在替郭荃擦拭着身子,换上簇新的官袍,这身官袍一直压在郭荃屋子里的箱子底下,他鲜有穿上他的时候,更多的时候,他都是穿上粗麻布衣,穿梭在工地之上,热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
这些老匠师,都是追随着郭荃一路走过来的老人,最少的也有七八年了,郑均知道,他们之中职位最高的是工部员外郎,而最低的也是散佚大夫,这些官职都是朝廷为了表彰他们的贡献而封秩的,在他们的身上,都打上了鲜明的郭荃的烙印,完全看不出一个官员的痕迹。
郑均站了起来,看着躺在床上的郭荃,很平静,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满意的笑容,他走得很安祥。
“时候差不多了,请郭尚书入棺吧!”他轻轻地道。
几个老工匠呜咽起来,一齐伸手,将郭荃平素睡觉的那架行军床抬了起来,向着工棚之外缓缓行去。
轻轻地将郭荃的遗体放入棺椁,随着棺盖的合上,工地之上,哭声骤然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