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之内一片静默,赵希烈与李明骏两人都默默地坐着,赵希烈垂着头,脸上表情剧烈变化,时而狰狞,时而悲苦,李明骏则静静地看着他,谁也没有说话,彼此之间粗重的呼吸之声清晰可闻,大帐之外呼啸的北风卷过,不时会掀起大帐的帘子,将寒风和几片雪花刮进来,落在两人的身上,旋即化为水渍,消失不见。
“我要先禀告父亲。”赵希烈道:“这件事太大了,我无法自己作主。”终于,赵希烈开口了。
李明骏摇头道:“希烈,你还是一个小孩子吗,你今天已经快要三十了吧,离开赵大人,你就无法自己做出决定吗?别忘了,你是朝廷的太尉,统率着整个朝廷的大军,做事如此优柔寡断,如何能统率大军,如果事事都要经过你父亲的同意的话,你将什么事也做不成,你永远也做不成赵希烈,永远只会是赵杞赵大人的儿子。”
“可是这关系到我赵氏一门的生死荣辱。”赵希烈大声道。
“恕我直言,属于赵大人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他的思想已经脱离了这个时代,他无法理解汉国正在发生什么,将汉国所发生的一切都斥为离经叛道,视为洪水猛兽,却没有看到,汉国正是因为这些,在短短的十数年时间里,便强势崛起,从无到有,有弱到强,一举凌驾于这片大陆所有强国之上。希烈,如果你将这件事情告诉你的父亲,那么,这个计划还没有开始,便将终结。”
“不会的,父亲对于秦国也没有什么好感。”
“是的,他对秦国没有好感,但对于汉国更是痛恨,一旦他知晓了这个消息,你将失去统兵大将的位置。而我,可真就要跑了。”李明骏道。
“你不是不怕死吗?”赵希烈讥刺地道:“大喇喇地跑到我这里来劝我反水?”
“死在你手里与死在你父亲手里是两个概念,你是我的生死兄弟,我欠你的。但我不欠你父亲的,他虽然提拔了我,但这些年我为他出生入死,也算是报答了他的知遇之恩。”
“包括这一次背叛他?”
“希烈,在你的角度看。我是背叛了赵大人,但换一个角度,我何尝不是在救他呢?这样下去,赵大人会有好吗?不仅是他,赵氏一门会有好吗?我们在做秦人的狗,而且还是一条没有丝毫尊严的狗,看家狗还能得到主人赏得几块肉骨头呢,我们却连残羹剩饭都吃不上,负责帮秦人咬人之外,还得自己去找吃食。一旦这条狗老了。没力气了,就会被弃之如蔽履,甚至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希烈,看看韩国的大王,贵族,燕国的姬陵他们吧?现在他们的坟头都长草了吧?”
“别说了!”赵希烈低吼道。
“为什么不说,是,如果我们投奔了汉人,大赵的确是没有复国的希望了。但现在赵大人的策略,难道就有任何的希望吗?就算秦人取得了胜利,以我们现在的状况,他们会让大赵重新存在吗?只怕到时候。我们仍然是秦楚两国毡板之上的鱼肉,我们投奔汉国,至少还能保住赵大人能安享晚年,如果你再立上一大功,赵氏一门在汉国,仍可安享荣华富贵。高远连田单这样的人都容得下,还容不下赵大人吗?”李明骏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明骏,你别说了,让我想想,想一想,好吗?”赵希烈看着李明骏,乞求地道。
李明骏点点头,“行,但是希烈,我希望你做出正确的准定。我先找个地方去睡一觉,这一路之上,我可是累坏了,对了,让你的亲卫给我弄一盆能烧得旺的火来。”
“你倒是宽心。”赵希烈苦笑道。“还能睡得着觉?”
“起初几天我也是彷徨无助,内心的苦痛和挣扎与你一样,但现在我想通了,既然大赵已经没有任何希望复国了,那我们何不做一件好事,让大赵的老百姓们过上更好的日子,至少与汉国比起来,秦人百姓过得太苦了,比我们大赵百姓还要苦,他们连自己本国百姓都无法给予福祉,又何谈我们大赵的老百姓?”
李明骏转身昂首而去,大帐之内只剩下了赵希烈一人,抱头苦苦思索。
按照李明骏的说话,那么这一个计划,无疑是要将父亲也蒙在鼓里,将父亲也一并算计进去了,计划一旦启动,覆亡的不仅是赵国复国的希望,同时还有父亲的政治生涯,不管成功与否,父亲都将从此走下历史的舞台,以后只能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这对于父亲来说,无疑是痛苦的。
但是,这又有什么不好了?赵希烈的眼前出现了父亲满头的白花,佝偻的腰背,颤抖着的双手,父亲已经六十岁了,如果从此不再操心这些事情,不再为政事繁忧,不再与其它人勾心斗角,说不定还能活得更久,更健康。也许会有一段时间的不适应,但终究会认清现实的,想信齐国的田单也是如此,比起父亲来,田单声名更显赫,执掌齐国大政年头更久远,但他不也一样当了汉国的顺民么,听说秦人攻击汉国大雁城的时候,田单甚至帮着汉人出谋划策,守卫大雁城。
啊,卓儿,我的卓儿,他的年龄还那么小,一旦我赵氏败亡,他还能无忧无虑的生活吗?是沦为街头的乞丐,还是暴尸荒野?还有我那正值妙龄的妻子,如花似玉的容颜,没有了自己的呵护,她还能活得下去吗?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赵希烈打了一个寒噤,整个人一下子便清醒了过来。
不,我绝不能让这一切发生,我现在还有能力改变它,那为什么不试一下,也许,这一次的冒险,换来的便是平安喜乐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