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人评论当今膝下六位皇子:
大皇子裴时勇武,在军中多年,骁勇善战。
二皇子裴晗精干,入主户部多年,政事通达。
三皇子裴晡贤达,礼贤下士,与朝臣多数关系良好。
五皇子裴暎聪慧,才华横溢,于清流中名声斐然。
六皇子裴晖跳脱,年方十五,打马京城,灿若天边红日,夺目耀眼。
至于眼前这四皇子,贾琏心底直把那评论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哪里是什么“清冷”两个字就能概括的,这位,分明是冰冷!
四皇子裴昭,清冷冷若山间冰雪,处事周正,刚直不阿。
再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路上遇见他,还亲眼目睹了裴昭下属被人暗害,贾琏虽说不上怕,心里委实也有些不得劲,上前给裴昭行礼时,就多了些沉重。
“末进见过四皇子,四皇子安。”
“荣国府的贾琏?京里也见过你多次,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不必多礼!”所幸四皇子对贾琏还算客气,虽然面上并无多少笑容,语气却还和缓,考虑到旁边裴昭带来的下属还在处理那死去骏马的遗体,裴昭对贾琏,已是足够客气了。
贾琏不是那不识趣的,前后活了两辈子,贾琏最知道,要想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投桃报李以诚待人,这才是立身的正道。
裴昭对他客气,他自然也要回报。
“谢过四皇子殿下。”一边看着死去的马匹,一边只笑道,“这马出了意外,若殿下不嫌弃,末进这儿倒还有几匹空余的,可供殿下驱使。”
裴昭定定看了贾琏一眼,贾琏半垂着眼帘,态度恭敬,只是却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字不提。他就笑了,打个手势给下属,让他们处理眼前的摊子,转头叫了贾琏,到一旁休息说话。
贾琏倒是不想跟这么个冰山去呢,可架不住人地位高啊,只能吩咐了身后的程怀旭等人几句,乖乖陪着去了。
要说裴昭下属的做事能力真不错,短短时间,就已经在一棵树下给置办好了两条矮凳,一条矮几,上头茶水点心样样不缺。底下草坪也用了一大块的绸缎铺了,完全不用担心不干净。
裴昭淡淡招呼着贾琏:“不必拘礼,坐!”
可贾琏哪敢不拘礼?又推辞了一番,裴昭都要不耐烦了,他才不得不坐了下来。
裴昭似乎没看出他的不自在,很有些交浅言深地道:“你一个国公府公子,不在京里呆着,怎么到这儿来了?”
贾琏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说的:“禀殿下,小人不争气,读书不行,就给弄了个商队,天南海北的到处乱跑……这次是到了苏州,想到京中故交有在此地的,故而前来看望。”
裴昭若有所思:“故交?哪个故交。”
贾琏有些惊讶,这问的也太多了吧?“是前御史韩佑韩大人的长子,韩城。”
“韩城?”裴昭念着这个名字,略有不屑,“我倒似听过这名字,好似是足球队的一个什么人吧?”贾琏低头:“殿下好记性。”
裴昭嗤笑一声:“不过是听过一耳朵。”他似是对韩城并无好感,有些意味深长地道,“年轻人看重情义是好事,韩大人守孝归乡,你还能记得于韩城在京中的情分,这份心,很好。不过少年人交朋友,除了意气相投,还要多交些良师益友才好。”
裴昭自己今年也不过二十来岁,从他口里听到一口一个年轻人,贾琏心头有微妙的不适,也不满意裴昭口中微带的对韩城的小瞧,轻声说道:“殿下良言,末进记住了。末进才疏学浅,着实是从这些朋友身上学到许多。至于殿下的夸赞,末进实在不敢当。当年在京中,韩兄虽不是人人称道的俊杰,可为人义气,帮我良多,如今他归乡,我能做的,不过是在一年后去看一眼……想想,实在心中有愧。”
贾琏说着,轻轻叹息一声,倒真有些愧疚难当的样子。
裴昭似笑非笑地瞅他一眼,到底没戳破他的装模作样。“能言善道,才思敏捷,果不愧是琏二公子。”裴昭定定看了贾琏,拖长了声音,轻挑起了眉。
贾琏嘿嘿两声,眼神有些闪躲。
他刚才,实在是太意气了,虽然婉转,却直接反驳了裴昭——这裴昭气量倒大,也没跟他计较。
贾琏想想,自己还真要多学着点。虽说现在只是个四皇子,谁知道以后呢?自己这养气功夫,还要多练练啊。
思及此,贾琏神态更恭敬了几分,把之前心底那么一点漫不经心全抛走,一边给裴昭倒茶,一边问道:“四殿下此次来,可是有差事在身?若有末进可效力之处,末进必全力以赴,不敢懈怠。”
裴昭瞅着这个毕恭毕敬的小子,话说的是诚心,姿态也够低,心思转了转,说道:“难为你有心。我的差事也不必瞒你,月前浙江南部地区突遭大旱,数月来滴水未落,河流水量少了一截,今年收成大减,父皇这才命我来查看,主持放粮安抚事宜。十天前有台风带来大雨,旱情总算有所减轻,只是江浙乃是朝廷粮仓,此一大旱,怕是今年的粮价,要大涨了。我这才带人快马加鞭赶来,查看江苏地区的粮产量。”
至于说每年粮仓都会积累大批粮食,为何一次旱情就会导致粮价上升这种事,裴昭就没说了,贾琏也很识趣的没问。
“这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商队从广州回来的时候就带回了信,旱情,还挺严重。”何止严重,简直是灾难。
江南六到八月是伏旱天气,日日艳阳高照大半个月不下雨都是常事,亏得江南水系众多,倒也不怕。可今年天气格外怪,四五月梅雨时节日日下雨,导致短短时日三次洪涝,不得不排洪泄闸,可等到六七月,整整三个月,滴雨未落,天气还格外炎热,人出去都能给晒伤了,地里土地早就干成了块儿,水稻根本存活不了。
江浙地区的产粮区也是有讲究的,江苏南部和浙江北部地区,商业繁荣,丝织业更是许多百姓生存之计,因此田地里多种桑树,真正产粮的地方,还是江苏北部和浙江南部,浙江今年这一旱,影响的是两季稻,算成钱粮不知多少。还要开仓赈济,朝廷存粮就去了大半。而且就贾琏知道的,江苏地区也不是完全没有影响,收成最少少了三成。
这样的情况下,粮价大涨,已是必然趋势。
只是百姓家家境富裕的能有多少?粮价每长一文,百姓就只能从穿衣住行上抠出一分,日子就要艰难一分。
贾琏也不是说悲天悯人,只是觉得,这些事情,只要朝廷处理得当,完全是可以避免的。
“粮食欠收已是事实,当前最重要的,还是要想好怎么平定粮价。”贾琏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就说道,“末进学识浅薄,只是也算做了两年的商贾事,却知道,这利益最是动人心。往日粗粗只能赚一两个大钱的生意,今儿能翻个一倍两倍甚至四倍五倍的时候,许多顾忌,就都不是问题了。”
在百分之百甚至更高的利润之前,有些人,可以毫不犹豫的践踏法律、践踏人性!
这点,裴昭也是清清楚楚。
“那依你的意思,又该如何是好呢?”裴昭放下了表面所有的伪装,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的看着贾琏。
贾琏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眼神下,竟有些惶然,小心措辞了一下,说道:“末进浅见,朝廷往年遇到此事,责罚惩处不良奸商此举颇有成效,今年和也该如此,只是单单这样,却也有不足。”毕竟天下商人那么多,人家不说涨高价,只涨那么两分,你也不能把人全抓了。
贾琏觑眼裴昭,见他并没有生气的样子,才又轻声道:“粮价升降,说穿了,其实是市场上供求关系发生了变化。当所求少于市场供给,物以稀为贵,这价格自然就涨了起来,若是市面上,粮食多了,这自然而然的,价格就会降下来。”
裴昭听着笑起来:“说穿了,还是要有粮……可是今年的粮食欠收啊。”裴昭有些失望。这贾琏说了一通,最后,却没半点能用的。
贾琏看出了他的不快,低头道:“若是殿下不怪,小人倒是可以弄到一批粮食……”
裴昭打断他:“想要平定粮价,你知道那要多少粮食吗?”那不止是要填补今年欠收的粮食,而且还要把朝廷赈济的粮食全算上——就算贾琏联络了个商家,也凑不出这么多粮食吧!
贾琏笑起来,闪闪发亮的眼睛里有些微狡黠:“不需要这么多……只要叫一些人认为我们有这么多,就足够了!”
只要那些商人认为市场上粮食充足,不兴风作浪,这粮价,就涨不起来!
裴昭眯起眼:“就算如此,所要耗费的粮食,也不是小数目……”
贾琏站起身子,躬身道:“殿下明鉴,小人既然敢张这个口,自然,是有主意的。”
裴昭死死看着他,锐利的视线直勾勾似要望进贾琏的心底去,贾琏有片刻不自在,随后不自觉的就挺起了胸,坚定地回望了过去。
倒是信心满满啊。裴昭脸上划过一丝笑意,慢慢收回了视线,淡淡问道:
“那你所求的,是什么?”这么大批粮食,说捐出来就捐出来了?
贾琏弓着腰杆,赔笑道:“国家兴旺,匹夫有责。我贾琏虽是小民,也不忍心看百姓受苦?虽是灾年,让百姓能吃上平价粮,也算是小的给自己积福了,可不敢再有所求!”
说穿了,这笔粮食可不是白给的,那是要钱的。有钱赚就行了,他不贪!
可要说好了,这是卖的,卖的,不是捐的!
裴昭看着他,终于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贾琏啊……”
还真是个妙人。
感情他这是要跟自己,跟朝廷,做一笔粮食交易啊!
“你好大的胆子!”
轻笑过后,裴昭似笑非笑地说出这一句,不过看样子,他并没有怎么生气。
贾琏也笑起来:“朝廷有难处,我这个治下之民,怎么也该出份力。”
说起来,贾琏所求的真不多,没说直接求个官或者给家里什么好处,只是单纯的一笔交易,朝廷甚至可以私下进行,从这点来说,还是朝廷占了便宜,至少不会让人看了朝廷的笑话,一群贪官污吏,闹的最后百姓受苦,有辱皇帝清明。
当然了,贾琏也不是就说死了的:“自然,若是户部困难,小的也可以把粮食捐出来的。”他就当吃了个教训,以后再不跟朝廷做生意好了。
裴昭眯起了眼睛,突然道:“你哪来的底气?”
哪来的底气敢跟朝廷做生意?这么明晃晃的交易,或许能解决了眼下的困难,但并不是讨好人的做法。裴昭有些奇怪,贾琏他就一点不想官居高位,手握权柄?
他就没有一点野心?
贾琏轻轻笑了:“不过是无欲则刚而已。”
贾琏真没太大追求。他知道自己是哪块料子,上辈子他就是社会底层的人,见的最多的就是商贩做生意的,高层的名利争斗,离他太远。这辈子的荣国府,他到的时候已经渐渐没落。这么多年,也没有谁特意培养了他去哪名利网去争抢。
贾琏自问,他当不好一个官。
多大的帽子,就得担多大的责任。
一方父母,责任太大,上要讨好上司,下要照管好治下之民——而贾琏自问,他真做不到。
他的梦想,是走遍世界,把自己的生意铺到世界去。
这个跟前世地理位置相差无几的世界,在中原王国之外,还有那么多的地方。他想要打破朝廷闭关锁国的政策,他想要让国人知道世界,让世界都知道,还有一个中原王国,还有一个民族,叫汉族!
他考秀才,结交权贵子弟,为的,也就是能让他更好的做生意。
至于加官进爵这种事,有自然好,没有,他也不求。